臺風“圓規(guī)”登陸海南島時,我在受理室值班。
這是近五年登陸海南的最強臺風,也是我第一次親歷臺風。天地間搖搖欲墜,樹木在狂風暴雨中張牙舞爪,玻璃窗發(fā)出陣陣悲鳴聲,空氣里到處彌漫著危險的氣息。
往日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受理室,這日自打早上開門便無人來訪。惡劣的天氣,在外觀上,替我們實現了“天下無訟”的理想狀態(tài)。
楊鶴 攝
我很享受這份難得的清靜。
“這是省仲裁院嗎?”
一位50多歲的大叔,從門外探頭進來,他個子偏矮,身上雨衣濕漉漉的,腳上穿著一雙人字拖。
“是的。”我本能起身。
大叔放下雨傘,脫掉雨衣,腳剛踏進受理室,大風將倚墻的雨傘吹倒在地。
我迎上去,遞給他一杯熱水:“這天氣,有點嚇人?!?/p>
“普通臺風?!彼亮瞬聊樕系乃椋p描淡寫道,“威馬遜才厲害,貨柜車都能吹倒。”
臺風“威馬遜”,是我在海南聽到次數最多的臺風,想必是許多親歷者的噩夢。
“聽說公交車停運了,您怎么來的?”我隨口一問。
“走來的。”
“從哪走來的?”
他咧嘴憨笑:“新海港?!?/p>
新海港距我們仲裁院有20多公里,看著這位和我父親年紀相仿的大叔,我忍不住責問道:“什么事這么著急,非得今天走來?”
大叔雙眉緊鎖,渾濁的眼睛露出無盡的憂慮:“我兒子在工地上干活受傷了,老板不管。我今天剛好放假,想過來問問?!?/p>
他告訴我,他先去了秀英區(qū)勞動人事爭議仲裁院,因為上次他討要工資去的那里??山裉旃ぷ魅藛T跟他說,他兒子的事不歸秀英管,歸省仲裁院管,雖然他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但還是來了這里。
我詢問他兒子工作的公司,通過國家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系統(tǒng)查詢到公司相關信息:“你兒子這事的確歸我們管?!?/p>
隨后,我簡單向他介紹省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的管轄范圍,公司是省內的,滿足三個條件,登記機關為海南省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公司注冊資金要1000萬以上,包含1000萬;注冊地址在??谑?。公司是省外的,只需滿足??谑杏霉ひ粋€條件即可。
大叔茫然地點點頭,隨之又搖搖頭。
“您今天要申請仲裁嗎?”我看著兩手空空的大叔,“有準備材料嗎?”
大叔皺著眉,怯怯地看著我:“沒有。”
我把仲裁申請材料清單打印一份給他,又將法律援助電話和受理室電話寫在紙上,再三叮囑他:“要是符合法律援助條件,最好申請法律援助律師。法援律師都是免費的,又懂法,不用自己跑來跑去。”
大叔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還有這好事?!?/p>
他向我訴說他兒子受傷的過程,他兒子是工地上的木工,切材料時切斷了左手小指,中指和環(huán)指神經性斷裂。說著說著,他開始自我譴責,怪自己不該讓兒子學木工,不能給兒子好的生活條件。說到動情處,幾乎哽咽落淚。
外面的風雨愈來愈猛烈。
“這么大的風,您們不能住工地了吧?”
“我們倒想住,公司不準,非要我們出去住旅館,每人只給30塊錢補貼,這哪夠,現在隨便一家旅館上百塊?!?/p>
“也是安全考慮?!蔽医K究還是問他,“您待會怎么回?
毫不夸張的說,從我知道他走路五小時來仲裁院,我滿腦子就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再走路回去。我沒開車上班,連說句順路也不行;我偷偷呼叫網約車,沒人接單;剩下最難施行的方案,如何讓他接受我給他打車費。盡管不一定能打到車,但我會更心安。
大叔看了看手機時間:“咦,不早了,小同志麻煩你了?!?/p>
“大叔,這是我的工作?!蔽也唤ㄗh道,“的確不早了,咱們打車回吧?”
“不了?!彼┥硎捌鸬厣系挠暌潞陀陚悖つ笠恍?,“兒子今天生日,我順路再找找蛋糕店?!?/p>
“祝他生日快樂?!蔽抑孕牡刈85溃г诙道锏囊话僭贿隽撕挂矝]勇氣給他。
他從臺風中走來,又走回臺風中去。
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本兒童繪本《猜猜我有多愛你》,講述一只像孩子的小兔子和一只像爸爸的大兔子比賽誰的愛更多一些,小兔子想盡辦法描述自己的愛意,在繪本最后,小兔子告訴大兔子,“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大兔子親了親睡去的小兔子,回應道,“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從月亮上回到你身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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