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男子坐冤獄20年 法官曾欲改判無罪遭上級否定

出獄后，賈相軍第一時間拍了張照片，記錄其門牙缺失的狀態(tài)。京華時報記者李顯峰攝

為了申訴，賈相軍的父親買了幾十本法律書自學(xué)。

　　今年42歲的賈相軍比聶樹斌大一歲。同樣被指是強奸殺人案作案者，聶案正經(jīng)歷復(fù)查，賈仍在為閱卷努力。

　　1991年5月20日，山東聊城，一女子失蹤，3天后被發(fā)現(xiàn)尸首。警方在一個月后認定賈相軍為強奸殺人嫌犯，之后聊城中院判處其死緩。沒被槍斃，是因為他案發(fā)時尚未滿18歲。入獄后，賈相軍拒不悔罪，咬破手指寫血書申訴。2010年12月21日，他刑滿獲釋，頭等大事是去照相館，昂起頭，把當年審訊時磕壞的門牙及下巴的印記拍成照片。

　　雖疑點重重，賈相軍父子申訴20余載，手中卻無卷宗。聊城中院一名法官透露，早在20年前，中院法官復(fù)查此案時即認為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應(yīng)按疑罪從無宣判無罪，但領(lǐng)導(dǎo)不同意翻案。賈案卷宗目前塵封在正辦理聶樹斌案復(fù)查的山東高院，從去年12月至今，賈相軍代理律師周澤和楊學(xué)林的閱卷申請一直未獲同意。

　　少年犯

　　4月17日正午12時，聊城東昌府區(qū)宋邢村東北角，一處麥田內(nèi)煙花升空，爆竹炸響。

　　這天是農(nóng)歷二月二十九，也是村民念玉環(huán)逝世1周年忌日。這片麥田，正是她生前勞作身后埋首之地。在一個沒有墓碑的小土堆前，紙房子、搖錢樹和紙錢徐徐燃燒，化為灰燼。吊唁的人們陸續(xù)散去，賈相軍還伏地跪了半晌。

　　念玉環(huán)病逝時64歲，死因是肝硬化，但此前已有20多年精神病史。她是被貼上強奸犯母親的標簽后，精神失常的。

　　在村民印象中，賈家1991年出事前家境殷實。賈相軍的父親賈慶瑞是村會計，搞種植，是附近知名的“黃瓜大王”。念玉環(huán)溫和老實，勤儉持家，一個人能打理7畝棉花地。兩人膝下三子，賈相軍是老二。

　　1991年6月23日，17歲的賈相軍接到發(fā)小賈慶才轉(zhuǎn)告：市公安局保衛(wèi)科傳訊，讓他去一趟。從1991年初起，賈相軍在市里跟舅舅販煙，時常住賈慶才打工處，后者負責(zé)看管市家電公司倉庫。

　　此前1個月，聊城發(fā)生一起轟動全城的命案。5月23日下午，聊城市柳園辦事處龍灣村北40米處、京杭運河西側(cè)的養(yǎng)魚池里，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和一輛有車號的女式自行車。警方后來將此事和3天前的失蹤案對上號：5月20日夜，住在龍灣村的張華敏（化名）失蹤，下落不明。

　　賈相軍認識張。張失蹤前，是水上餐廳的服務(wù)員，1991年1月，她和賈同在隆昌貿(mào)易樓，同事不足一個月。

　　賈慶才已被傳訊過。他問賈相軍：干壞事了嗎？賈相軍說：沒有。賈慶才說：你要真干了，你就跑。賈相軍說：你不相信我，我真沒干過。

　　6月24日，賈相軍去了市公安局，一去不回。沒多久，警方就到賈家搜查。

　　賈慶瑞夫婦以為，老二老實本分，不可能干壞事，很快會回家，但變故超出他們預(yù)料。6月27日，賈相軍被刑拘，7月23日被正式逮捕。

　　10月22日上午，聊城中院審理此案，庭審依法不公開。賈相軍回憶，庭審只有一個多小時，“我一直在哭，法官問話時我也哭，不敢說人不是我強奸殺害的?！碑敃r有兩個律師出庭，其中一個是賈父聘請的，“律師在庭上拿著一張紙念，說我未成年，希望量刑時予以考慮。”

　　庭審很快結(jié)束，合議庭當庭宣判。這份全文不到700字的判決書，認定賈相軍對張華敏實施強奸，致張窒息死亡，賈“構(gòu)成強奸罪，且后果嚴重，民憤極大，本應(yīng)嚴懲，但視其作案時不滿十八歲，應(yīng)依法從輕處罰”，決定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實行勞動改造，以觀后效，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賈相軍說，法警押著他走到法院大門外，書記員追過來，隔著十多米問“上不上訴”。“我開始沒回答。法警提醒，現(xiàn)在夠年齡（指滿18歲）了，上訴會判死刑，等書記員走到跟前，我便回答不上訴。隨后，他拿出庭審筆錄，讓我簽字按手印?！?/p>

　　同年11月9日，山東高院下達刑事裁定書，核準中院一審判決。

　　賈相軍三弟說，一審判決下來不久，母親念玉環(huán)就瘋了，整日在家囈語：“我兒子沒做這樣的事！”

　　“智破疑案”

　　賈相軍對京華時報記者稱，他并非兇手，是辦案警察毒打逼他才招供的，警察還威脅不許翻供，因此在檢察官和法官面前，他不敢翻供。因年幼，他甚至分不清檢察官與警察的區(qū)別，也搞不懂律師是干嗎的。

　　賈相軍清楚記得，1991年8月的一天，他被押上一輛警用三輪，胸前掛著“強奸殺人犯”紙牌，繞著聊城城區(qū)轉(zhuǎn)了一圈。一同游街的，有“盜竊犯”等其他十余人。當時，賈相軍差兩個月滿18周歲，此案也未公訴。但在聊城電視臺的新聞上，賈家人看到了他游街示眾的畫面。

　　賈相軍是在案發(fā)一個月后被抓的，招供之后有長篇通訊見報。

　　1991年8月15日，《聊城日報》第三版刊登一篇約3000字的通訊，題為《智破疑案壯我警威—聊城市5·20重大強奸殺人案偵破紀實》（下稱《智破疑案》），全文分6個小標題，介紹了警方破案過程。

　　據(jù)《智破疑案》，5月23日下午發(fā)現(xiàn)女尸后，地市兩級刑偵技術(shù)人員和法醫(yī)火速到場，進行尸體檢驗和勘察現(xiàn)場。

　　“死者身高1.56米，上穿黑色夾克衫，下穿牛仔褲，右手小指戴一金色戒指，披肩長發(fā)，面部呈‘巨人觀’，頸部喉結(jié)有兩處皮下紅色瘀血，全身表皮脫落，處女膜破裂。法醫(yī)和刑偵技術(shù)人員分析斷定，這是一起由死者熟人作案的重大強奸殺人沉尸案?！?/p>

　　“一時間，城區(qū)沸沸揚揚……嚴峻的現(xiàn)實擺在了干警們的面前，在線索和證據(jù)極少的情況下，打開此案的突破口，難于上青天……在張華敏周圍的熟人中，120名調(diào)查對象、40名重點人物、十幾名嫌疑分子，都因作案條件、時間等因素，逐一被排除了?！?/p>

　　一個月后，賈相軍進入警方視野?！?月23日，干警陳永華、王永剛在龍灣村調(diào)查時，一群眾反映：本市念窯村念××的外甥賈相軍曾結(jié)識了一位操東北口音的姑娘，疑點聚焦在賈相軍身上……調(diào)查中了解到賈相軍離開貿(mào)易樓時，接替他工作的正是1月20日來聊的張華敏。同時還了解到，賈追求過張。賈的一位遠房姨就住在龍灣村。賈相軍身上的疑點越來越集中，這好似一縷晨曦撥亮了罩在干警心頭的濃霧?！?/p>

　　“6月24日，第一次傳訊賈相軍。賈對幾次給張寫求愛信、追求張華敏及多次尾隨糾纏供認不諱，但拒不承認殺張華敏，并一口咬定案發(fā)的那天晚上與他人一起睡在市家電公司倉庫里……”

　　“6月27日，賈相軍被刑事拘留。審訊中，賈仍咬定5月20日晚與賈××、馬××一起睡覺。而賈××、馬××則態(tài)度堅決地否認了這一說法?！贝颂?，賈××即為賈慶才，馬××為馬浩勤。

　　“經(jīng)地市公安機關(guān)研究，再次加大了力量，公安處刑警大隊隊長李炳和、市公安局副局長傅強、劉鳳金及10余名干警吃住在看守所，拉開攻堅戰(zhàn)的序幕?！?/p>

　　“審訊又持續(xù)了7天。幼稚但狡猾的賈相軍仍咬定5月20日與賈××、馬××在一起，據(jù)賈××回憶，20日晚，家電公司司機李××去東阿銷貨，回庫房卸剩下的37臺電扇（當時賈××不在），是馬××、賈××（賈××的哥哥）幫著卸的貨，且有退貨單據(jù)和賈××出具的收貨條為證。當晚他們四人住在一起。詢問另三人口供一致，賈相軍5月20日晚沒有與他們在一起?！?/p>

　　“7月5日，再次提審賈相軍，幾番較量之后，干警們量（注：原文中的錯別字）出了家電倉庫收貨條和退貨單的影印件……他低下了頭，哭著說：‘我把張華敏整死了?！又淮朔缸镞^程?！?/p>

　　時間迷局

　　1991年12月3日，賈相軍由看守所轉(zhuǎn)入聊城勞改隊（后改稱聊城監(jiān)獄）。1992年1月25日，一個獄友將其收藏的刊有《智破疑案》的報紙遞給他。“我一看，明白怎么回事了?！辟Z相軍說。

　　賈相軍的說法與《智破疑案》所述出入很大。

　　《智破疑案》稱，賈曾追求過張，賈稱，他沒有明確的追求念頭，且在案發(fā)前的4月，由家長出面，他和一位肖姓姑娘定了親。

　　《智破疑案》稱，賈多次求愛均遭張婉言拒絕。賈稱，他與張同事期間，一名梁姓男子慫恿他追張，還寫了一張紙讓他交給張，“我沒細看，只記得梁寫的落款是我的名字，我當時懵懂，把信給了張。張回了一張紙條，說不合適。紙條我遺失了。我自己一次都沒寫過求愛信?！?/p>

　　《智破疑案》稱：“5月20日早8點，賈相軍到孫××家催要煙款，碰到了去水上餐廳上班的張華敏。兩人聊了一會兒，得知張下班很晚，走夜路十分害怕，賈相軍提出晚上送張回家，張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反對，埋下了斷送青春生命的禍根?！辟Z稱，2月份離開隆昌貿(mào)易樓后，他兩次在路上遇到過張，但3月份后，再沒見過她。

　　《智破疑案》稱：5月20日晚9點鐘，賈相軍來到約定的地點新街口等張?！?0點30分，張華敏下班回來二人相遇……大約半小時后，賈相軍開始擁抱張，并企圖發(fā)生關(guān)系……強壯有力、一米七八的身軀壓在了張華敏的身上，并堵住張的口鼻和扼住頸部，發(fā)泄著獸欲。突然，張華敏頭猛地向后一挺，沒了聲息……聽不到心跳了。賈相軍大吃一驚，慌張地抱起張的尸體向8米多遠的養(yǎng)魚池拖去，他聽到張褲兜里有聲響，掏出來便向南側(cè)湖水拋去。隨后，將自行車用張的腰帶與尸體捆在一起，沉入水中?！辟Z稱，這些說法都是在警方提示和用刑后供述的，他根本沒作案時間，5月20日前后一周他都在倉庫睡。

　　2013年6月20日和21日，賈相軍分別找馬浩勤和賈慶才對質(zhì)，兩人各寫下一份證明。賈慶才稱：“我與賈相軍、馬浩勤在1991年5月20日（卸電扇的前天晚上）一起睡在家電公司閘口倉庫。馬浩勤夜班回來，大約11點左右聽到敲門聲，我讓賈相軍拿鑰匙給馬浩勤開的門。第二天早上大約8點，我給馬浩勤開門走了，我和賈相軍又睡了會兒。”馬浩勤說法與此相同。

　　京華時報記者找到賈慶才、馬浩勤，兩人確認了上述證詞。賈慶才還稱，鑰匙一直在他身上，5月20日晚不可能出門。

　　賈慶才稱，他第一次被傳訊時，警方拿手銬、電棒、手槍嚇唬過他，讓他說實話。他稱，當時也記不清卸電扇的日期，只說卸電扇那天晚上賈相軍沒一塊睡，頭天晚上則在一起。幾天后，警方又傳訊他，以別的事由拘留一個多月，這次沒再問賈相軍的事。

　　馬浩勤只被傳訊過一次，其所述與書面證詞一致。

　　關(guān)于卸電扇的日期，賈慶才和賈相軍稱是5月21日。但《智破疑案》中，警方獲得證詞是5月20日晚，而非5月21日。

　　賈相軍稱，在審訊時，辦案人員拿出卸貨單據(jù)讓他辨認，他看到時間是5月21日?！斑@個單據(jù)在偵查卷宗里應(yīng)該有，如果能看到卷宗，憑單據(jù)就能確定案發(fā)時我在不在倉庫。”賈相軍懷疑，出于難以揣測的原因，有人在時間上作了偽證，但他認為，即便如此，單憑口供不足為據(jù)。

　　獄中傳書

　　賈相軍父子不掌握卷宗材料。早年申訴時，賈慶瑞和律師鬧翻了，認為律師沒辯護好，因此也沒問律師要到卷宗材料。

　　賈相軍轉(zhuǎn)入聊城勞改隊后，賈慶瑞第一次會見到他。他向父親訴說了刑訊逼供經(jīng)歷。刑訊方式包括：扇耳光、罰跪、用腳踢、用鞋抽臉、用繩索從背后銬住、用橡膠棒打、用電棒電擊耳朵和脖子、用槍威脅、不讓睡覺等。

　　賈相軍還從獄中傳出獄友肖某、孫某等人的證言，證實他剛進看守所時天天提審，一身傷痕回來。

　　該材料寫于聊城勞改隊，時間是1992年10月。材料顯示，1991年7月份，兩人在聊城市看守所12號監(jiān)室與賈一同在押，后在勞改隊一起勞動改造。

　　肖某回憶，賈相軍進監(jiān)室時，“頭發(fā)蓬松，眼神發(fā)呆，高高的個子，面黃肌瘦，無精打采的樣子，嘴巴上有一塊傷疤，還流著血，牙齒也被打落，腚上都打黑了。賈相軍進號的前幾天，幾乎天天提審，每次回來，都被打得趴在地上，很是痛苦，晚上不能睡覺，不斷被疼痛所驚醒，腚部全部打黑了，護膝蓋也被跪出了血，當時正是熱天，我們號里家里人給送來的風(fēng)油精給他腚上抹抹。賈相軍晚上經(jīng)常說夢話，說打死我了，我不活了的話。”孫某的說法與此相似。

　　肖某、孫某向京華時報記者證實親手寫下上述證詞。

　　孫某介紹，在勞改隊，賈相軍從不悔罪，拒絕改造，還咬破手指寫血書申訴，“他不要分，不要減刑，誰給他分他罵誰?！辟Z相軍經(jīng)常神經(jīng)兮兮寫申訴，又很固執(zhí)，獄友戲稱他為“賈神經(jīng)”。

　　賈相軍說，他多次頂撞過勞改隊的干警，干警勸他“申訴歸申訴，改造歸改造”，他爭辯說：“我沒有犯罪事實，沒有犯罪苗頭，我的思想是健康的，不需要改造?！?/p>

　　會見父親時，他將申訴材料和獄友證言送出。賈相軍說，每次會見出監(jiān)所、進會見室都要搜身，他把材料藏在褲襠里，總能蒙混過關(guān)，有的當面塞給父親，后來會見時要隔著玻璃，他便從玻璃上空扔過去。

　　為了翻案，賈相軍在獄中念了兩年函授大專，讀書看報，以提高文化水平。賈慶瑞則先后買回四十多本法律書籍在家硬啃，這些書包括《再審程序》《刑事偵查學(xué)》等，他變賣糧食家產(chǎn)，向各級檢察院和法院提出申訴。

　　差點改判

　　對于賈家的申訴，聊城中院1992年和1993年兩次駁回，聊城市檢察院1994年1次駁回，山東高院于2003年1次駁回。

　　最高法院也調(diào)走卷宗查過賈案。賈慶瑞稱，1997年，他在最高法院查到，當年1月30日，該院刑二庭曾給山東高院發(fā)內(nèi)部函《發(fā)現(xiàn)新的證據(jù)來函通知》，認為原裁判事實不清，要求查明。

　　今年4月17日，賈慶瑞帶京華時報記者找到聊城中院一名退休法官，該法官證實最高法院確實有該內(nèi)部函。

　　上述要求不具名的法官稱，20多年前，聊城中院受理申訴后，合議庭及告申庭的法官均認為此案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應(yīng)按疑罪從無改判無罪。當時總結(jié)出7個問題，腳印是最重要的一個。

　　在卷宗里，承辦法官注意到，發(fā)現(xiàn)死者的魚塘抽干后，出現(xiàn)一雙赤腳印，是否與賈相軍的腳吻合，疑點很大。

　　賈慶瑞表示，他當年從律師和承辦法官處了解到，魚塘中真兇留下的赤腳印都是26.5厘米長，而鑒定人鑒定賈相軍左腳26厘米、右腳26.5厘米。賈相軍1993年服刑時，賈慶瑞帶著專業(yè)人士去會見，測量結(jié)果為左腳25.69厘米，右腳26.05厘米。此外，賈相軍供述他是從一邊下去，原路返回，而現(xiàn)場勘查顯示，赤腳印從一邊下去，另一邊上岸。

　　上述法官稱，最高法院在調(diào)卷時也問到赤腳印問題，要求查清。但中院法官找警方辦案人員座談時，辦案人員稱，當時根據(jù)赤腳印制作的石膏模型已丟失。另外，主辦人員還承認因“賈相軍態(tài)度不好，打了他兩下”。座談時，這些話都記錄在案。

　　該法官稱，警方結(jié)案后，不少辦案人員立功被提拔，因此翻案阻力很大。承辦法官匯報應(yīng)改判無罪的意見后，中院審委會不同意報省院，省院分管申訴的一名庭長也不同意改判，中院只好駁回申訴。

　　賈相軍出獄后，曾找過一名宿姓律師代理申訴。去年6月，宿律師在聊城中院查到，該案所有卷宗在山東高院。山東高院確認有卷宗，但只讓復(fù)印1991年11月核準死緩的報告。

　　核準報告顯示，中院移交了全部案卷共計5宗，山東高院未允許復(fù)印。

　　22頁的核準報告中，亦能看到諸多疑點。

　　其一，現(xiàn)場勘查“提取被害人陰道分泌物化驗，檢出人精斑（但因量少，又在水中泡時間較長，未能檢出血型）”。其二，復(fù)核死緩的承辦人認為，“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jù)證實是被告人所為，但從被告人口供與尸體檢驗、現(xiàn)場勘查等情節(jié)都是吻合的，特別是尸體與自行車捆綁沉入魚塘中，還有死者的鑰匙、紀念幣等物品與尸體分離情況，與被告人供述是一致的。如不作案的話，是不會知道魚塘里除尸體外，還有鑰匙、紀念幣這一情況的。大量的間接證據(jù)可以認定是賈相軍作案?！?/p>

　　賈相軍解釋，死者的鑰匙等并不是他供述后發(fā)現(xiàn)的，警方也沒有帶他到案發(fā)魚塘指認現(xiàn)場，僅有的一次指認也是在其他地方，當時，被問到死者小提包下落時，因受不了毒打，他瞎編被他扔到一個臭水溝里，警方帶他到場后，并未尋獲?！斑@個小提包一直沒有找到，也沒有出現(xiàn)在物證中?！?/p>

　　賈相軍認為，一審判決和省院核準裁定，僅憑口供定罪，沒有指紋、DNA等任何直接物證，赤腳印也對不上號。

　　閱卷無門

　　盡管拒絕認罪減刑，賈相軍后來還是被數(shù)次減刑。1993年11月16日，山東高院裁定減刑為無期徒刑。1996年，山東高院裁定減為有期徒刑18年，此后根據(jù)其服刑期間表現(xiàn)，聊城中院裁定減刑3年8個月。2010年12月21日，賈相軍獲釋。

　　兒子回家后，念玉環(huán)已經(jīng)不認識他。賈相軍稱，剛判那幾年，母親還來探望過，但后來精神病越發(fā)嚴重，有一次突發(fā)癔癥，在會見室拉著他說“一起回家”，兩人抱頭痛哭。

　　賈相軍三弟稱，二哥剛出事那幾年，村民見到他們家的人就躲，還警告小孩，不要跟強奸犯的弟弟一塊兒玩。賈慶瑞說，發(fā)生變故后，與他相交的8個好友均與之絕交，一些親戚也都疏遠。20多年來他堅持申訴，村民和親友的看法才漸有改觀。

　　重獲自由后，賈相軍做的頭一件大事是跑到照相館，他昂起頭，嗞開牙，把當年審訊時磕落一顆上門牙及磕破下巴殘留的印記拍成照片。“這些傷是我被刑訊逼供的見證?！?/p>

　　他開始打工掙錢，當搬運工，當裝修工，為申訴籌措經(jīng)費。去年9月，賈相軍在北京找到律師周澤和楊學(xué)林。兩人研究材料后，認為此案是個冤案，決定代理申訴。他們感慨賈相軍是活著的聶樹斌，“要不是那年他還不到18歲，也會一樣被槍斃掉?！?/p>

　　去年12月22日，兩名律師向山東高院申請查閱賈案卷宗，接待他們的立案庭庭長戚軍表示，賈相軍的申訴復(fù)查已超過兩次，要查下以前的復(fù)查情況，能否再次受理申訴，不能立即表態(tài)。

　　楊學(xué)林表示，最高法院雖然有兩次復(fù)查就不再受理的文件，但只是針對一般情況，如果確有冤情證明無罪，第三次受理申訴復(fù)查也不犯法，有錯必糾不應(yīng)受限制。再者，即便當事人不申訴，他也有權(quán)復(fù)制與自己有關(guān)案件的卷宗。周澤亦稱，刑訴法規(guī)定院長就可啟動再審程序，不受兩次復(fù)查的限制。

　　戚軍說，法院不可能明知是錯案還不啟動再審。他出去片刻后回來稱：周、楊兩人閱卷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不能閱。兩位律師要求出示法條，戚軍未出示。

　　周澤表示，律師作為申訴代理人閱卷是天然訴訟權(quán)利。“本案，無論是從代理律師的閱卷，還是從賈相軍本人的復(fù)制案卷來說，都應(yīng)該不是問題。既然現(xiàn)在對代理律師閱卷有爭議，我們可以暫時不談，那就先讓賈相軍作為當事人復(fù)制案卷，這應(yīng)該是沒有爭議的?！?/p>

　　戚軍去請示院領(lǐng)導(dǎo)，回來后稱，閱卷問題以及申訴能否受理問題，該院研究有分歧，當天不能定，此事經(jīng)研究后，再一并答復(fù)。

　　4月8日，京華時報記者陪賈相軍來到山東高院信訪大廳，接待他的負責(zé)人稱，戚軍庭長和另一副庭長均出差，無法接待。賈留下手機號，至今未獲答復(fù)。

　　賈相軍服刑期間，祖父祖母先后去世。去年3月底，念玉環(huán)在醫(yī)院病逝。去世前，她恢復(fù)意識，喊了賈相軍的小名“二小”，“光拉著手哭?！币恢苣昙扇諘r，賈相軍在母親墳前默想：自己的案子會有昭雪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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