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65次客車車廂墜江前的20分鐘

　　8月20日，K165次旅客列車乘務人員返回西安后合影留念。新華社記者 陳昌奇攝

　　8月20日，搶險人員從受損列車車廂里搶運出旅客行李和生活用品。新華社記者 江宏景 攝

　　8月19日，列車上的乘客陸續(xù)被轉(zhuǎn)移。

　　8月19日，列車上的工作人員在轉(zhuǎn)移完所有乘客后最后一批離開事故現(xiàn)場。

　　8月19日，一名救援人員在事故現(xiàn)場附近待命。新華社記者 江宏景 攝

　　入汛以來，特大洪水泥石流災害襲擊多省，史所罕見。

　　8月19日，四川中部石亭江上游洪水滔滔。15時15分，K165次普快客車開上寶成線石亭江大橋，突遇橋墩垮塌。司機急停后，兩節(jié)車廂呈V字形懸于橋上，約20分鐘后墜入江中。

　　所幸的是，車上的1318位乘客無一傷亡。

　　數(shù)日間，記者在垮塌大橋邊采訪了多位當事人，力圖還原出一條救生鏈。在這條鏈上，每一個人的行動，都拯救了大家。

　　斷橋懸疑

　　8月21日凌晨，位于四川中部的石亭江江水已退去了近兩米。記者踏著枕木走上鐵道橋斷橋，災難的痕跡仍一目了然。

　　在列車脫軌的南橋頭，腳下的鐵軌如同被刀切過一般，留下深深的刻痕。枕木邊的碎石，本是用來吸熱的道砟，已變得焦黑。

　　橋下的水泥臺上，有三節(jié)正在被肢解的紅皮車廂。搶修工人說，這三節(jié)車廂已經(jīng)脫軌，無法通過機車拉走，而橋梁已被損壞，大型機械又無法上橋。經(jīng)過現(xiàn)場專家商討，決定將車廂推到橋下，解體分離。

　　200米外的下游，那兩節(jié)被洪水沖跑了的車廂，暫時被固定在原地，以便洪水退去后再行處理。

　　這座全長257.2米的大橋，斷裂的部分已超過50米。當?shù)孛癖f，出事后，在大橋斷裂處又發(fā)生了一次險情，另一個橋墩也被沖毀。

　　記者目測，鐵軌與護欄之間只有半米多寬，僅容一人通過。實在很難想象，K165次列車遇險后，是如何在15分鐘內(nèi)將1318位驚魂未定的乘客，從橋上疏散出來的。更何況，當時石亭江上游已經(jīng)決口，護欄外的江水如猛虎下山。車廂外，下著瓢潑大雨。

　　“480.2米！”

　　廣漢橋路檢養(yǎng)工區(qū)工長汪明東脫口說出8月19日石亭江橋的最高水位。記者在殘存的橋墩上找到了標注為481.58米的紅色警戒水位線，由此推算，即便不發(fā)生沉降，當時停在橋上的列車距離洪水也就兩米遠。

　　鐵道部副部長盧春房在現(xiàn)場表示：“(沒有傷亡)關鍵是現(xiàn)場人員反應非?？欤囃Ａ艘院蠓e極組織旅客向兩頭疏散?！?/p>

　　暴雨、洪水、斷橋、懸車……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疏散通道是如何打通的？乘客是如何在短時間內(nèi)統(tǒng)一行動的？在現(xiàn)場，記者百思不得其解。

　　奇跡是怎樣發(fā)生的？

　　洪水滔滔

　　“8月下旬，天就像給捅了個窟窿，往下倒水。”

　　汪明東拿出監(jiān)測記錄。當?shù)氐谋┯晔菑?月18日凌晨開始下的，主降雨區(qū)在石亭江上游的龍門山脈。德陽站雨量48.0毫米，廣漢站雨量58.3毫米，什邡站雨量115.3毫米，石亭江上游龍門山脈最大雨量為263.5毫米。

　　石亭江大橋在廣漢市和德陽市之間，離“5·12”汶川地震重災區(qū)什邡不足10公里。連日來，上游山區(qū)強降雨不斷，龍門山地震帶山體崩塌，引發(fā)多處泥石流。

　　19日，一夜猛漲的江水，決堤而出，在橋上游5公里處的德陽市旌陽區(qū)天源鎮(zhèn)斜月村，將一座3米高的攔河壩沖垮，潰口六七十米長。

　　滾滾濁浪攜泥沙土石翻滾而下，奔騰咆哮，通過石亭江大橋時，流量高達每秒1700立方米。平時水深不足10米的石亭江，江水在一小時之內(nèi)暴漲了1米多。

　　“緊急報告，受上游特大洪水影響，大橋水位距警戒水位僅差1.38米?！?9日上午9時，大橋水位觀測員曾明華將情況報到了綿陽工務段調(diào)度室。

　　石亭江大橋其實是兩座并列的鐵道橋，分為上行線和下行線。開始降雨以后，觀測員們每小時都要查看一次水位。

　　出事的下行線大橋是上世紀50年代建成的淺基橋，設計抗洪水位為480米，遠不如旁邊后建的上行線大橋結實，所以一直是觀測員們監(jiān)控的重點對象。

　　調(diào)度室接到報警后，馬上與上游的高景關水文站啟動了緊急通報機制，大橋水位監(jiān)測人員每10分鐘就通報一次水位。

　　15分鐘后，汪明東趕到現(xiàn)場，“洪水大得連說話聲都聽不見”，這勢頭把他嚇了一跳。更讓他著急的是，在南橋頭出現(xiàn)了險情——左側護岸被洪水沖出了一個大坑，距離鐵路僅11米。

　　為了確保列車安全，德陽線橋車間主任唐勇帶來了技術人員。工程師張明與同時到達的德陽車站派出所所長任杰一起，對大橋的支座、橋墩等重點部位做了詳細的檢查，確認大橋并無異常。

　　“水位逐漸下降，中鐵五局和當?shù)孛癖M織的搶險隊伍也來了，我們還以為危險就要過去了。”汪明東說。中午時分，廣漢市防洪辦主任在現(xiàn)場啟動了防洪三級預案，14時40分，裝滿水泥包的蛇皮袋開始往護岸大坑處填埋。

　　好消息是——監(jiān)測記錄表明水位正在緩慢下降：10時50分，水位為480.2米；15時，水位為480.1米。

　　但潛藏的壞消息正在擴大——經(jīng)過長時間的泥沙沖刷，河床已經(jīng)急劇下切了將近5米，江水下，橋墩的根部眼看就要被掏空了。

　　緊急剎車

　　災難，似乎總是沒有任何征兆。

　　15時許，迎著如注暴雨，一列客車安然通過大橋。幾分鐘后，西安開往昆明的K165次列車滿載1318名旅客，沿寶成線向石亭江大橋駛來。

　　15時14分，列車以每小時88公里的速度接近石亭江大橋。機車內(nèi)，司機曹繼敏觀察了一下右側的警示燈，“綠燈閃亮”，表明前方一切正常。

　　雖然看不到奔騰的洪水和幾個已經(jīng)受損的橋墩，但車頭剛上橋，曹繼敏立即感到異?！纳眢w在左右晃動。幾乎就在同時，正在橋邊檢查水位的唐勇發(fā)現(xiàn)5號橋墩正在傾斜，他立刻揮舞著雙手示意司機停車。

　　“不對勁?！睅缀鯖]有猶豫，曹繼敏下意識地迅速轉(zhuǎn)動閘把，將制動器從運轉(zhuǎn)狀態(tài)直接拉至緊急剎車位置。

　　“哧……”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車身在橋中央晃得更厲害了。曹繼敏用全身的力量壓著閘把，駕駛室里，空氣似凝固一般，令人窒息。

　　“我就一個念頭，快停下來。”曹繼敏的眼睛始終盯著車速表，48公里、40公里、35公里……車速不斷地放慢。列車往前沖了382米后，終于停了下來?；疖嚿系摹昂谙蛔印憋@示，整個過程歷時28秒，但曹繼敏卻覺得比一分鐘還長。

　　“K165次運轉(zhuǎn)車長，列車晃動明顯，請查明情況！”曹繼敏覺得一半車身已經(jīng)過橋，但不知道后幾節(jié)車廂的情況，他趕緊聯(lián)系最后一節(jié)車廂的運轉(zhuǎn)車長，那邊回話說：“K165司機，千萬不要動車，橋斷了，15、16號車廂已經(jīng)懸起來了，尚無人員傷亡。”

　　掛上電話，曹繼敏拿起工具，在火車頭車輪下打鐵線，將列車固定住。這項防護防溜工作，非正常情況下尤其重要。

　　一切搞定后，他用無線電通知成都鐵路局，報告了這次事故的現(xiàn)場情況和損失情況。

　　此時是15時21分，距離事故發(fā)生僅6分鐘。

　　寧可錯停

　　按鐵路系統(tǒng)的規(guī)定，遇到緊急情況，處置方式由司機全權負責。那么，曹繼敏是否做出了最佳處置呢?

　　急停在橋上的列車危險重重，那么，列車能不能加速沖過鐵路橋呢？如果司機再遲疑幾秒，又會是什么后果？記者采訪了成都鐵路局成都機務段黃國華書記。

　　“開汽車時碰上大坑，司機應當減速通過，開火車也是這個道理?！秉S國華說，車頭重達138噸，每節(jié)車廂的重量是47噸，全車的重量達到了近千噸，當列車駛上橋梁以后，自然會對橋梁產(chǎn)生一定的沖擊力，再加上橋梁受到洪水的沖擊，橋身會出現(xiàn)晃動。

　　“橋梁晃動以后，鐵軌出現(xiàn)扭曲，火車就容易出軌。從停車后的情況看，當時列車已經(jīng)出軌，如果曹繼敏再猶豫幾秒鐘，以每小時88公里的速度通過，靠近中間和尾部的車廂會沖出軌道，撞擊橋梁或被直接甩下橋。如果是撞擊，整個橋梁全部垮塌都有可能。如果是甩入江中，很難有搶救的時間。”

　　“在這個時候，緊急剎車是最好的選擇，車速變慢以后，產(chǎn)生的沖擊力就會減小?！秉S國華說，1978年峨眉車務段曾經(jīng)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故，就是靠司機的一個急剎車挽救了很多性命。

　　鐵道部規(guī)定，急剎車的行程不得超過800米，而曹繼敏僅用了382米就將車停下來了。如此果斷的操控，看似出自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之手，但曹繼敏卻是位年僅30歲的司機。

　　“為什么你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作出剎車動作？”面對記者的提問，曹繼敏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司機手冊》和一枚圖章。

　　《司機手冊》是司機的行車記錄，8月19日那一頁，是他從廣元接車后開始填寫的。記錄顯示，他在打卡出勤時，接受了成都鐵路局的10469號雨情調(diào)度命令，提醒他當日有暴雨。

　　曹繼敏針對天氣作出了計劃：“執(zhí)行汛期行車辦法，看情況提早呼叫，寧可錯停，絕不盲行，寧停勿撞。”

　　在簽字處，他還蓋上了印章，印章上也是“寧可錯停，絕不盲行，寧停勿撞”這12個字。

　　據(jù)說，成都鐵路局的每一位司機都有這枚印章，每天都要用在行車記錄上。

　　“四川多山，這12個字是用血的教訓總結出的抗洪方針。它就像刻在我們心里一樣，處置時想都不用想，就能撂下這把閘?！辈芾^敏謙虛地說，即使換了別人，照樣能把車停住。

　　調(diào)度封路

　　曹繼敏將車停下的同時，另一種危險正在逼近。

　　遠在成都的成都鐵路局調(diào)度值班室內(nèi)，在調(diào)度員周踐負責監(jiān)控的鐵路運行圖上，代表K165次列車的紅線停在了廣漢和德陽之間。很快，德陽車站信號樓的報警電話也跟著打了進來。

　　“K165次車遇險，緊急停車在K606+636米處?！焙喍痰恼f明，已經(jīng)足夠證明事態(tài)的嚴重性。周踐放下電話，一分鐘也沒有耽擱，直接叫停了寶成線上下行方向的所有列車，要求它們原地待命。

　　記者采訪了這位年輕的調(diào)度員。他只是一位普通工作人員，連值班班長都算不上。但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員工，卻對寶成線這條交通動脈，直接下達了如此事關重大的指令。

　　“難道你不需要請示領導嗎？”記者問。

　　周踐的回答十分簡練：“我們有調(diào)度紀律和操作流程，按照流程，遇到這種情況，我必須在第一時間叫停線路上的雙向列車。”

　　下達了叫停指令后，周踐才站起身來，將值班主任余堅叫到身邊，通報了K165次車的情況。

　　“幸虧雙向都叫停了，要不然后果不可想象。”余堅告訴記者，當時K870次列車馬上就要通過石亭江大橋的上行線，雖然上行線跟下行線橋是兩座并排的大橋，但列車產(chǎn)生的共振，很可能加劇K165次列車的險情。

　　另外，下行線橋已經(jīng)出問題了，說明洪水很厲害，在上行線橋安全難以保證的時候，不宜讓列車冒險通過。

　　更讓人后怕的是，與K165車同一線路的客車，已經(jīng)接近德陽車站。如果放行過站，不出5分鐘，它就將開至K165車后，與之發(fā)生追尾。那樣，將是另一場更加慘痛的災難。

　　第一時間

　　車停了，路封了，10節(jié)車廂安全了，但還有8節(jié)車廂在危橋上。如何處理險情，第一時間的第一措施顯得格外重要。

　　15時14分，列車長王巧芬像往常一樣，在10號餐車準備布置換班作業(yè)，休班列車員在餐車等候午飯。

　　15時15分，一陣晃動，等待開飯的列車員從座位上摔到了地上。

　　“不好，出事了?！蓖跚煞蚁乱庾R地看了一下手表，跑到餐車兩側端門，眼前的景象觸目驚心：

　　10號餐車車廂與11號硬座車廂已經(jīng)分離，相距20多米，車體嚴重變形，鋼軌扭曲。以臥鋪為主的第1節(jié)至第10節(jié)車廂已駛出大橋。雖然第5節(jié)至第10節(jié)車廂脫軌，但并無太大危險。第11節(jié)到17節(jié)車廂均為硬座車廂，18節(jié)為郵政車，還停在橋上，情況不明。放眼望去，15號、16號車廂的連接部，正隨著車下的橋梁、橋墩在整體下沉。

　　作為車上的第一指揮者，王巧芬憑借直覺和25年的值乘經(jīng)驗知道，“必須趕緊疏散橋上的旅客”。

　　可是，怎么疏散乘客呢？外面，暴雨如注，如果從硬座車廂疏散出來的乘客聚集在橋頭，難免發(fā)生擁擠踩踏。

　　“幸好當時是換班吃飯時間，列車長、乘警、車輛檢車長等人員都在10號餐車上?！?王巧芬當即把人員分成三組，副車長張亮負責將臥鋪車廂的乘客向前4節(jié)車廂疏散，以便騰出車廂接納硬座車廂過來的乘客；她負責帶人疏散11至15車廂的乘客，把乘客帶入處于安全地帶的臥鋪車廂。乘警長孫昭負責向后疏散16節(jié)以后的乘客。

　　簡短的分工后，冒著如注暴雨，王巧芬在晃動的橋上一路急奔，逐一查看車廂旅客情況。讓她倍感欣慰的是，各車廂的乘務員均已經(jīng)站在車門口，等她指令。

　　根據(jù)行車安全規(guī)范，一旦發(fā)生緊急停車，乘務員必須在第一時間控制車門?！芭叵暮樗植懒?，簡直和大瀑布一樣?！?2號硬座車廂乘務員黃媛今年只有21歲，瘦弱文氣。險情發(fā)生時，她的腿都嚇軟了，但仍按照出險預案搶到了門前。

　　王巧芬一邊奔跑一邊向車廂里的乘務員大喊： “趕快打開車門，把旅客疏散到安全地帶?！钡牵嗡皢×松ぷ?，洪水的聲音仍一聲聲壓過了她，王巧芬只得打著手勢，讓乘務員將人員往兩頭疏散。

　　負責疏導前部車廂的副車長張亮，最先沖向廣播室，他沖廣播員許瑩喊道：“許師傅，出事了，火車出軌了，趕快給咱們的人通知，把硬座車廂的旅客安全疏散，告訴大家不要驚慌?！?/p>

　　剛剛被砸腫了臉的許瑩平復一下自己的情緒，用平靜的語調(diào)開始播音：“各車廂列車乘務員，請快速有序組織旅客向車頭、車尾兩邊轉(zhuǎn)移，打開車門疏散旅客?！薄俺丝驼埐灰@慌，務必聽從列車員引導，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確保旅客的安全?！?/p>

　　這沉穩(wěn)平靜而又親切的聲音，如同一劑“鎮(zhèn)靜劑”，把旅客甚至是乘務員從無限驚恐中“拽”了回來。

　　乘警長孫昭負責指揮后三節(jié)車廂向后疏散。這三節(jié)車廂全在橋中，隨時有橋塌人亡的危險。年輕力壯的乘警翟強一把拽住孫昭說： “太危險，我去?！?/p>

　　“別浪費時間，我是乘警長！”不容翟強爭辯，孫昭已經(jīng)沖進暴雨中。由于從橋上已經(jīng)無法走到列車尾部。孫昭冒雨從上行線鐵路橋跑步繞行了300米，奔向列車末端的郵政車。

　　在最危險的15號車廂，乘務員王肅立在腦中快速搜索著對策。此時，他所在的15號車廂和16號車廂被一股無形的拉力撕扯著，向兩個相反的方向延伸，逐漸形成一個大“V”字，兩個車廂的連接處設備已經(jīng)完全破損，車底板“嘎嘎”作響，馬上就要斷開分離了。王肅立想，只有往14號車廂的方向跑，才能拯救全車廂的旅客！

　　但是，另一個問題擺在王肅立的面前。如果此時不明白情況的14號車廂旅客往15號車廂移動，與15號車廂正在向14號車廂逃生的旅客發(fā)生沖突、踩踏事故怎么辦？王肅立立即跑到兩車連接處，不顧一切地大聲喊道：“14號車廂旅客往13號走，不要回頭，只有往前走才能安全出去！”

　　列車長，乘警，乘務員，一個個看似細微的舉動，決定了這次大撤離的勝利。

　　“我是警察”

　　幸運之神似乎特別眷顧K165次列車的乘客。不一會兒，列車員們就發(fā)現(xiàn)，他們并非是孤軍奮戰(zhàn)。

　　事發(fā)時，德陽火車站派出所所長任杰恰巧在出事大橋上巡查。

　　“看到車停了下來，我趕緊找到了列車長?！彼麕е鴥擅窬?，主動請纓負責疏散11節(jié)至13節(jié)車廂。

　　汶川大地震時，任杰也是這么主動請纓加入抗震救災的，他在都江堰地區(qū)鎮(zhèn)定、果敢的表現(xiàn)，一直被同事們稱道。

　　進入11號車廂后，任杰發(fā)現(xiàn)乘客們有的如大夢方醒，有的默默流淚，有的在慌亂中試圖敲窗逃生。他鉚足了勁一聲斷喝，“我是警察，都聽我指揮”，立刻就把局勢給鎮(zhèn)住了，車廂內(nèi)的乘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大部分乘客都有序地默默而行，但也有乘客試圖跳過座位插到前面，任杰怕受力不均導致列車晃動，立刻制止了他們的行為；還有幾個乘客跑出來了，還想回去拿東西，都被他強行攔住。

　　整個車廂仿佛有了“主心骨”，有幾個小伙子甚至主動上前，“讓我們幫你吧！干什么都行?！比谓芘虏徽_的救援方法帶來新的麻煩，就讓這些熱心的小伙子幫著扶老攜幼。

　　11號到13號車廂疏散得很快，為確保所有乘客都已安全撤離，他專門跑到相鄰的上行線橋上，對全車進行觀察。

　　隨行的女民警陳濤，用手機拍下了他們觀察到的場景：從11到13號車廂已經(jīng)撤空，人們排成一隊有序地朝橋頭集結。各個車廂的乘務員仍然守在列車門口，扶老攜幼，就像列車正常到站一般整齊。唯一讓人揪心的是，14節(jié)車廂內(nèi)，還有幾十名乘客，情況好像有些混亂。

　　大橋在晃動。

　　第14節(jié)車廂已經(jīng)隨著15號車廂發(fā)生了傾斜。任杰再次折回橋上，用石頭敲擊著車窗玻璃，示意打不開車門的列車員敲碎玻璃，緊急疏散乘客。

　　兩天后，任杰講述這一切的時候，嗓子仍然嘶啞著。

　　在橋的另一頭，后三節(jié)車廂因為16節(jié)與15節(jié)車廂從中折斷，與前方失去了聯(lián)系，坐鎮(zhèn)列車尾部的運轉(zhuǎn)車長謝永林幾乎成了沒有援手的光桿司令。

　　突然，如同神兵天降。一群穿著雨衣、拿著榔頭的人奔到了車門口。他們之中，有剛剛還在橋頭裝沙袋的汪明東，一天來一直在大橋監(jiān)測水情的唐勇，還有小漢鎮(zhèn)武裝部部長鄭本禹帶領的50名民兵。他們都是從護坡抗洪的第一線，跑到了這座搖搖欲墜的危橋上，來救人的。

　　記者采訪時，小漢鎮(zhèn)民兵連長鄒振富的手上還纏著繃帶。他記得自己第一個沖上橋，可是車廂已經(jīng)變形，車門怎么也打不開，透過窗戶能看到乘客在哭喊、呼救。

　　他急得腦袋一片空白，只知道用盡全力去撞門，只要有車窗被拿榔頭的民兵砸碎，他就用手去摳旁邊的玻璃碴，一點都不覺得疼。直到救人結束，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受傷了。

　　“98抗洪的時候我就是一個兵，當時還得寫申請上前線，我表決心時說，即使掉到江里我也能游上來。這回，心情也是一樣的。”回家后鄒振富跟兒子說：“爸爸今天干了件漂亮事！”

　　“我的車廂沒了！”

　　危險一步步逼近，15號車廂險象環(huán)生。

　　在洪水的沖擊下，15號車廂下的橋墩傾斜得更為嚴重了，車廂繼續(xù)傾斜下沉，距離滾滾洪水還不到1米。車廂兩邊，滔天的濁浪翻滾著，似要隨時吞噬掉車廂。

　　旅客邱明清側過身看看車窗外，滾滾的洪流仿佛就在腳下。懸在半空的車把他嚇呆了。險境中，孩子們哭喊著，女人們驚慌失措，一時亂成一團，紛紛擁向車廂門口。由于過度驚慌，有的旅客從兩側座位上往前行走。

　　王肅立一驚，有著豐富值乘經(jīng)驗的他知道，車廂在欲將墜落的橋面上左右劇烈搖擺著，如果車廂兩側受力不均衡，會造成車廂側翻，加速列車的下墜。

　　他扯起嗓子向旅客大聲喊道：“大家不要從椅子上翻，從中間過道向14號車廂方向跑。遇見最近的車門，立即下車?！?/p>

　　“嘎吱——嘎吱——”，伴隨著刺耳的聲音，車廂在扭曲，中部漸漸拱起，天花板不住地往下掉，地板被撕裂得橫七扭八。突然，一塊很大的天花板將要掉落，正下方是一名彝族婦女，懷里抱著孩子。王肅立往前一撲，和這名旅客一起摔倒在地。只聽“咣當”一聲，車廂頂上的空調(diào)擋板掉了下來。

　　“好險！”旅客驚叫著，拉起王肅立連連道謝： “要不是你，我差點沒命了?！?/p>

　　此時，車廂下沉更加明顯。早一分鐘撤離，生命就多一分希望?？吹揭晃宦每鸵么蠹欣睿趺C立一把抓住旅客的手說：“快跑！”

　　幾分鐘后，列車出現(xiàn)抖動，又向下沉了沉。車窗外，王巧芬焦急地拿著石頭敲打車窗玻璃，喊著：“你不要命了？快下車，馬上要沉了！”

　　沒想到王肅立卻轉(zhuǎn)身向車廂深處走去。原來，他記得一名旅客的腳被燒傷，還帶著一個小孩。疏散時，他沒看見這名旅客下車，生怕乘客和孩子被落下，再次去確認了一次，這才跑出車廂。

　　在11號車廂至15車廂的轉(zhuǎn)移中，王肅立是最后一個跳下列車的列車員。這時，列車和橋開始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巨大響聲。

　　不到兩分鐘后， “轟”的一聲，15號車廂掉入江水中。

　　看到這驚險的一幕，王肅立失聲叫道： “我的車廂沒了！”周圍的人不由得嘆道： “再晚一步，你的命就沒了?！?/p>

　　“誰是軍人，請站出來！”

　　15分鐘內(nèi)疏散1318名乘客，約20分鐘后，兩節(jié)列車墜江。

　　“我的乘客太有素質(zhì)，沒有他們的配合，后果不堪設想?！蓖跚煞艺勂鹉求@心動魄的15分鐘，總不忘夸獎自己的乘客。

　　16號車廂旅客周雷，剛從新疆打工回來，行李里帶著一些錢和當?shù)靥禺a(chǎn)。撤離時，他人在車廂前部，行李在車廂中部。“如果我擠過去拿行李，就會耽誤很多人的時間?！彼q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放棄。撤離后，周雷身上只有手里的車票。

　　“我得把這張車票珍藏起來，真沒想到列車都跳河了，我還能活著。”周雷說。

　　旅客馮皓是西南石油大學學生，他從成都騎車進藏玩了一個多月，眼看還差半個小時就回家了，沒想到卻在11號車廂遇險了，軍人王曉斌讓他見識了真正的男子漢。

　　“誰是軍人，請站出來！”王曉斌在危急時刻一聲大呼，讓整個車廂的人一下子愣住了?！拔沂牵　薄拔以?jīng)是！”一位消防部隊的干部和一位退伍軍人站了出來。

　　王曉斌喊道：“大家不要拿行李，一個接一個，不能擁擠?！本鸵痪湓?，沒人再回去拿行李，都快速地撤到了安全地帶。而那三個軍人則在所有乘客安全離開車廂才下車，走在最后面的人就是王曉斌。

　　說起遇險的情節(jié)，張琴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列車脫軌時，她和7歲大的女兒、3歲大的兒子摔倒在車廂里?！拔易笫直б粋€，右手抱一個，根本就擠不過去?！币恢闭驹谌巳汉竺娴膹埱賻缀跻^望了?！靶姨澯忻凶右话炎ミ^我女兒，我才可以抱著兒子往外跑……”

　　乘務員隊伍中數(shù)王敏最小，今年只有19歲，她說一個細節(jié)讓她終生難忘。

　　“當時車廂里的人已經(jīng)撤離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兩個乘客，我仍站在門口，等待進行最后的確認。一個旅客走到門口時，給我手里塞了一把消防錘，還說了句，祝你一路平安?！?/p>

　　乘警孫昭想起的是那個給他披上塑料袋的小伙子。

　　當時，旅客們從郵政車走下來，孫昭站在雨中給每個走過來的旅客發(fā)塑料袋，臨時遮雨。一個穿著白短袖上衣的小伙子披上塑料袋，走出百米遠后又折了回來。他將身上的塑料袋披到孫昭身上，顫抖地說：“謝謝你們救了我?！?/p>

　　為了對丟失行李的旅客進行補償，成都鐵路局撥款60萬元。旅客們只要報上行李清單、理賠金額，一般都能獲得補償。出乎善后部門意料的是，這筆經(jīng)費僅僅花掉了7萬元，索賠最多的乘客，也只填了3000元。

　　有的乘客，干脆是分文不取。“命都撿回來了，還要行李錢干嘛。”他們以這種方式表達了對救援人員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