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了“孝道”?
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和肖芬一樣,六十五歲的周素云也報名參加了“摸手聊病”班。
周素云來自河南農村,她來上課,純粹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女兒。
“我父母吵架吵了三十幾年?!泵烧掳嚅_班的第一天,周素云的女兒張儀便在自我介紹時提到了父母的矛盾:母親每天不著家,父母間爭吵不斷。
女兒說話時,周素云的頭埋得很深。但對女德班推崇的“絕對順從”,周素云不服氣:“他一說話我就生氣,能不吵嗎?”
在女德班,晨光熹微時便有義工挨房鞠躬叫起。在那之前,周素云總會提前起來,幫女兒準備好衣服和洗漱用品。
女兒的心思周素云很了解?!拔液屠习榫褪前璋枳?,有時候她自己心情不好就覺得是我倆吵的?!敝芩卦苽z老與女兒一同生活在廣州,張儀事業(yè)有成,開了兩家幼兒園,但年逾三十至今未婚。
上課時,周素云總是昏昏欲睡,百無聊賴,“講的跟老太太拉家常一樣,沒意思”。
除打瞌睡外,周素云所有時間都用來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畫出自己名字,“周、素、云”—她僅有的認識的三個字。
上過女德班的年輕女性,許多都希望能帶母親再來一次。百度女德貼吧不時有人詢問應如何規(guī)勸自己患病或脾氣火爆的母親上女德班;市面上眾多女德班的招生啟事中,也明列要母女同行。
蒙正女德班招生以來,二十四歲的盧曉旭就開始勸母親來這個食宿全免的女德班,但母親只告訴她學國學要適可而止:“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p>
盧曉旭并沒有適可而止。到蒙正的第一天,她就在“蒙正華服坊”買了兩件畫著朵朵蓮花的棉麻制女服—“也算給國學館捐錢”—并且尋思給阿姨的孩子買一部“國學機”。
“國學機”其實就是帶有存儲功能的播放器。根據蒙正的宣傳,國學機內主要存放了兩個方面內容:除孔孟中國經典外,還有“西方經典—《百科全書》和《十萬個為什么》”。
盧曉旭說,自己對于幸福的想象就是找個義工男友,呆在國學館做事:盧曉旭的母親患直腸癌,在家中郁郁寡歡,而父親因為生意不順,總是嘮叨抱怨。
姨媽給單身已久的盧曉旭介紹了五六個相親對象,可一直沒有回音。
“我知道為什么他們都不聯系我了,因為我虧孝道!”課程結束之前,她忽然記起自己假期回家,父親就早早來到車站接她,在雨中站了一個小時。
管他國學不國學
今天,物質發(fā)達、經濟發(fā)達、科技發(fā)達,卻沒有了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沒有了家庭孝道,我們的生活將走入空虛與迷茫的名利與物欲的追逐中,精神世界一片渺?!?/p>
在百度輸入“女德班”,得到15萬個相關搜索。授課地點從北京、山東、河北一直延綿到陜西、廣東、海南……女德班在全國遍地開花。
女德班形式多樣,有傳統(tǒng)私塾,也有公益學校,其運營資金多來自基金會、企業(yè)、高校,一些女德學院,甚至還有政府背景。
張春梅與女德班的第一次接觸,就是潮州市政府的朋友牽線搭橋。那次女德班結束后,她立刻回到惠州,向當地領導匯報?!盎葜菔姓f(xié)主席很驚訝,問我:‘聽說這個東西,能救中國?"
此后,張春梅成為了該國學班的固定學員,每期課程都帶10個退休老干部參加。她還打算在女德班結束后,就向惠州市政府建議再增強傳統(tǒng)文化節(jié)目的分量。
女德班提倡“止語”,平日蒙正的院子里總是靜悄悄的。2014年9月7日,因為中秋節(jié),蒙正女德班提前結業(yè),開課前就被收走的手機回到了女人們手中,院落中開始嘰嘰喳喳,七天前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們又回來了。
結課前,張春梅在大家的攛掇下上了臺。這位曾經的正處級女干部,退休后患上了更年期綜合征:“其實說白了,就是退休綜合征”。
張春梅的母親是醫(yī)生,小時候她經常到媽媽工作的醫(yī)院幫精神病人送飯:“那時覺得他們好可憐,沒想到今天我也一把一把吃著和他們一樣的藥”。
“為政府打工35年,也沒什么意思?!睆埓好氛f,自己的“老領導”樊英也曾受“退休綜合征”的困擾,但對那段經歷,樊英不愿多說。只告訴大家,上完女德課后,自己回家再也不會對老伴“瞎嘮叨”了。
“以后管他什么國學不國學的,老伴一說話你就笑,不就行了嘛?!彼龑ο矚g和老伴拌嘴的周素云說。
似乎只有在這個小小的院子里,女人們才能夠剝開自己堅強的外殼,也只有在這個特殊的時間段,“虧德”、“福報”的信條才逐漸散去,所有秘密和傷疤都可以向別人展現,“國學熱”“女德熱”背后,是鮮活個體的百態(tài)人生。
蒙正的規(guī)定,每位學員離開前必須把自己用過的床上用品清洗干凈?!按薮髬?,你讓女兒自己洗嘛?!庇腥苏f?!靶⊙绢^哪會洗這個?!痹诩依铮畠旱囊路膩矶际怯芍芩卦葡?。
新洗的衣物成片地晾曬在天臺,午后的陽光灑在床單上,也透進窗戶。
就連一直板著面孔的盧曉旭也微微翹起嘴角,用手機播放著童聲合唱《讓愛傳出去》:“愛是仰著頭的喜悅,愛是說不出的感謝……”她收拾著東西,輕輕地跟著和。
女德班的第一節(jié)課上,樊英曾在本子上畫畫,有人問這是什么?!盁羲?,我們來這,不就是為了尋找燈塔嗎?”樊英說。
“今天,物質發(fā)達、經濟發(fā)達、科技發(fā)達,卻沒有了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沒有了家庭孝道,我們的生活將走入空虛與迷茫的名利與物欲的追逐中,精神世界一片渺?!边@是某女德班的宣傳語,也是更多人們的內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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