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年冤獄該如何賠償？海南省高院公開聽證陳滿申請國家賠償案

　　海南日報記者金昌波

　　核心提示

　　1992年12月25日夜，?？谑猩掀孪麓?09號發(fā)生一起殺人放火案，46歲的物業(yè)管理人員鐘某遇害。案發(fā)后，曾在此租住過的陳滿被當?shù)鼐芥i定為兇手。

　　1994年11月9日，?？谑兄屑壢嗣穹ㄔ阂怨室鈿⑷俗锖头呕鹱锱刑庩悵M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11月13日，海口市人民檢察院以量刑過輕為由，向海南高院提出抗訴。1999年4月15日海南高院審理裁定，駁回抗訴，維持原判。

　　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經(jīng)最高人民法院指定，于2015年12月29日在?？谑协偵絽^(qū)人民法院開庭再審此案。2016年2月1日在海南省美蘭監(jiān)獄，依法對該案公開宣判，撤銷原審裁判，宣告陳滿無罪，當庭釋放。

　　3月14日，陳滿委托律師向海南高院提出國家賠償申請，要求該院支付賠償金共計966萬余元，并在多家指定媒體公開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海南高院根據(jù)立案登記制要求，審查認為陳滿提起國家賠償申請，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立案條件，當即予以立案，并按照國家賠償法規(guī)定，依法進行審理。

　　3月30日，備受關注的陳滿申請國家賠償一案在海南高院舉行公開聽證。966萬余元的申請賠償由哪些部分組成？與賠償請求及具體金額相關的事實根據(jù)和法律依據(jù)是否充分？聽證會現(xiàn)場，雙方就此展開核實協(xié)商。

　　聽證現(xiàn)場

　　一次公開平等的對話協(xié)商

　　3月30日上午8時許，?？谑旋埨ツ下?，海南高院二樓涉外法庭。

　　兩排棕紅色的大木椅平行而設，上面分別擺放著“申請人”、“代理人”、“賠償委員會委員”以及“承辦法官”字樣的標簽。1個小時后，陳滿申請國家賠償一案，將在這里進行聽證。

　　因案件影響重大，本著公開公平原則，海南高院邀請了4名省人大代表和省政協(xié)委員在現(xiàn)場進行旁聽，多家媒體記者到場旁聽。

　　上午9時，聽證正式開始。賠償申請人陳滿及2名委托代理人，海南高院賠償委員會5名委員以及承辦法官均準時出席聽證。

　　書記員宣讀完聽證會場紀律后，賠償委員會全體委員及承辦法官入座聽證席，在海南高院副院長、賠償委員會主任張光瓊主持下，告知陳滿作為申請人的聽證期間的權利和義務。

　　承辦法官王鑒通報了基本案情：2016年2月1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依法對陳滿故意殺人、放火再審案公開宣判，撤銷原審裁判，宣告陳滿無罪。今年3月14日，陳滿的代理律師王萬瓊專程趕赴?？冢黻悵M向海南高院提出國家賠償申請。同日，海南高院審查認為，陳滿以再審無罪為由，向該院提起國家賠償申請，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立案條件，決定予以受理。

　　在聽證現(xiàn)場，陳滿陳述了自己提出的國家賠償申請內(nèi)容：“要求海南高院在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海南日報、四川日報、新華網(wǎng)等中央及地方媒體向陳滿公開賠禮道歉，消除影響。同時，要求海南高院作出經(jīng)濟賠償966萬余元，其中包括侵犯人身自由賠償金185萬余元，誤工費370萬余元，醫(yī)療費、后續(xù)治療費10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300萬元，申冤費用支出100萬元?！?/p>

　　“現(xiàn)在就陳滿申請國家賠償一案的相關案件事實和法律依據(jù)進行核實。”在王鑒的主持下，海南高院就陳滿提出的6項賠償要求進行逐項核實。

　　11時許，在陳滿進行個人最后陳述之后，近兩個小時的聽證正式結束。

　　爭議焦點

　　道歉方式及966萬余元賠償金額

　　在聽證中，陳滿表示，23年前在?？谑猩掀孪麓?09號發(fā)生的殺人焚尸案性質(zhì)惡劣，引起了全國，尤其是案發(fā)地海南省和自己老家四川省媒體的高度關注，并廣泛報道，讓自己背負了故意殺人、放火的惡名，名譽受到嚴重影響。

　　“現(xiàn)在法院已經(jīng)宣告我無罪，因此，我要求海南高院在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海南日報、南國都市報、四川日報、四川衛(wèi)視、新華網(wǎng)等中央及地方媒體公開向我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标悵M說。

　　海南日報記者了解到，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審理國家賠償案件適用精神損害賠償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六條：“賠償義務機關在案件審理終結前已經(jīng)履行消除影響、恢復名譽或者賠禮道歉義務，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可以在國家賠償決定書中予以說明，不再寫入決定主文。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決定由賠償義務機關為受害人消除影響、恢復名譽或者向其賠禮道歉的，賠償義務機關應當自收到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國家賠償決定書之日起三十日內(nèi)主動履行消除影響、恢復名譽或者賠禮道歉義務?！?/p>

　　今年2月1日上午，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在?？诿捞m監(jiān)獄公開宣判陳滿無罪后，海南高院副院長傅勤就正式代表海南高院向陳滿鞠躬致歉，并送上5000元慰問金。在今年的全國人大會議上，“兩高”報告均對本案進行了反思檢討。在今天的聽證中，也給申請人出示了網(wǎng)上27家媒體對道歉的報道，包含了中央及地方媒體。

　　不過，陳滿的代理律師王萬瓊表示，陳滿認為口頭道歉并不能代替書面道歉，但可以在發(fā)布道歉的媒體數(shù)量上進行商討。

　　口頭道歉能否代替書面道歉？

　　誤工費該不該賠？

　　據(jù)了解，本案中，陳滿向法院申請賠償侵犯人身自由賠償金185萬余元，并申請賠償誤工費370萬余元。

　　“陳滿請求賠償誤工費370萬余元，請問此項數(shù)額如何計算出來？提出該項請求的事實根據(jù)和法律依據(jù)是什么？”在聽證中，海南高院就申請賠償中的誤工費一項提出質(zhì)疑。

　　海南日報記者在陳滿提交的《國家賠償申請書》中看到其表明的理由是：申請人陳滿被剝奪人身自由時，就已經(jīng)開辦了一家裝修公司經(jīng)營出色，其工資水平超過普通職工，以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職工日平均工資為基數(shù)，申請人的誤工費按照職工年平均工資的2倍計算。

　　“國家規(guī)定的誤工費賠償最高是5倍，我提出的還只是2倍。我被關了這么多年，如果在外經(jīng)營的話，可能比這個更多?！标悵M說。

　　雙方在誤工費方面產(chǎn)生了較大分歧。海南高院認為，目前的法律規(guī)定是，身體受到傷害導致無法勞動的，產(chǎn)生的誤工費，按標準來算的，上限最高不超過5倍。

　　而依照國家賠償法第三十四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guī)定：“造成身體傷害的，應當支付醫(yī)療費、護理費，以及賠償因誤工減少的收入。減少的收入每日的賠償金按照國家上年度職工日平均工資計算，最高額為國家上年度職工年平均工資的五倍”。

　　海南高院指出，正是考慮到案發(fā)當時的收入水平，國家賠償以上年度勞動者平均收入標準來予以補償，已考慮到物價水平等可計量因素。

　　此外，陳滿提出遭到刑訊逼供身體受到傷害，浙江高院的再審判決明確作出了認定，除陳滿的供述外，沒有其他證據(jù)證明刑訊逼供的事實。陳滿也沒有補充新的證據(jù)。

　　精神損害賠償能否有所突破？

　　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審理國家賠償案件適用精神損害賠償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七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確定精神損害撫慰金的具體數(shù)額，還應當注意體現(xiàn)法律規(guī)定的‘撫慰’性質(zhì)，原則上不超過依照國家賠償法第三十三條、第三十四條所確定的人身自由賠償金、生命健康賠償金總額的百分之三十五，最低不少于一千元?！?/p>

　　在本案中，陳滿提出了賠償300萬元的精神損害撫慰金。在聽證中，王萬瓊表示：“陳滿是國內(nèi)關押時間最長的人，在受冤期間，他二哥精神失常，母親在看望他期間腰椎受損?！?/p>

　　“從法律上來說，精神損害賠償?shù)谝皇且婪?，第二是綜合，第三是合理裁量。從最初的沒有精神損害，到現(xiàn)在支持，我們的法律是在不斷完善的。我們希望海南高院能有所突破。第七條規(guī)定的比例是原則上不超過，并不是不能超過，300萬一點也不多。”王萬瓊認為。

　　對此，海南高院認為，人民法院的職能限制是被動司法，在國家修法之前，擅自突破沒有依據(jù)。目前只能按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來處理，國家賠償是依法賠償，精神損害賠償突破現(xiàn)有標準沒有法律依據(jù)。

　　不過，陳滿的另一名代理律師易延友也表示：“陳滿遭受精神方面的痛苦，我們一般人是沒有辦法體會的。所以，精神損失是無法衡量的?！?/p>

　　申冤費用是否支持？

　　陳滿申請的申冤費用100萬元，是23年來申冤的累計支出費用，包括其家人往返各地參加庭審，向有關部門和相關人員遞交申訴材料的交通費、住宿費、伙食費、誤工費等。

　　“陳滿請求賠償23年申冤支出的費用100萬元，那么，申冤支出費用的證據(jù)和相關的法律依據(jù)在哪里？”在聽證中，雙方還就陳滿提出的100萬元申冤費用進行了核實。

　　“在我父親提供的單據(jù)中，可能也不全。因為2008年汶川地震，我們那里也是災區(qū)，在這個過程中，有關的票據(jù)也遺失了。手寫的票據(jù)也不可能很全，當時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标悵M說。

　　易延友表示，這里的100萬元指過去已經(jīng)發(fā)生的費用，包括在陳滿案一、二審期間，父母及聘請的律師不斷往返于海南和四川之間產(chǎn)生的費用，是考慮到當時的物價水平、通貨膨脹等因素的。

　　“這是對已發(fā)生的費用的填空，從陳滿父親記錄的1998年的所花費用，可以知道二審前產(chǎn)生的費用有十多萬。這個費用放到現(xiàn)在都是100多萬了，所以我們提出100萬是合情合理的?！蓖跞f瓊說。

　　不過，記者了解到不同看法：“當然，申冤肯定是有相關支出的，但法律沒有規(guī)定申冤費。國家賠償制度的發(fā)展，讓大家知道這是法律不斷進步的過程，但不可能一步到位。”

　　此外，對于陳滿提出的賠償醫(yī)療費和后續(xù)治療費10萬元。有觀點認為，無法斷定是誰造成的人身損害。其中包括偵查階段、法院審判案件階段、監(jiān)獄服刑期間等不同階段，還要考慮身體自然老化及本身的疾病等等。

　　專家分析

　　賠償參照法律規(guī)定和司法實踐

　　記者了解到，作為廣泛征求意見的一種典型方式，聽證由于參與性強、公開程度高而受到廣泛支持。

　　接受海南日報記者采訪時，海南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王琳表示，近年來，以公開促公正一直是司法改革的一個方向，陳滿申請國家賠償一案關注度高，海南高院以聽證形式來平等協(xié)商，滿足了回應型司法的需要，值得肯定。

　　關于陳滿提出的185萬余元人身自由賠償金，王琳認為，在這部分賠償額度上，雙方應該不會有太大爭議?！耙驗閲屹r償法規(guī)定比較明確，可以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數(shù)據(jù)進行統(tǒng)計，即日均工資乘以天數(shù)得出人身自由賠償金?！?/p>

　　至于精神損害撫慰金等，王琳說：“人們對自由的認知在不斷提高，陳滿提出300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代表了他對失去自由及背負兇手之名的精神損害的理解，但最終賠償也要服從國家賠償法及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p>

　　“不過，結合目前法律規(guī)定和現(xiàn)有司法實踐，依個人預估來看，陳滿要實現(xiàn)300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或全部966萬元的賠償額度并不樂觀?！蓖趿照f。

　　王琳舉例說，近年來冤錯案當事人獲賠情況中，“呼格案”賠了205.9萬元，“佘祥林案”賠了90萬元，“趙作海案”賠了65萬元，“浙江叔侄案”賠了221.1萬元?！斑€有一件頗具比較性的賠償案，2014年，海南另一起冤案苦主黃家光在被羈押17年后，獲得了160萬元國家賠償?！?/p>

　　“當然，每宗個案都不一樣，羈押時間也各不相同，不能簡單比較。陳滿案的賠償也可能會突破一個新高，因為他畢竟是國內(nèi)已知服刑時間最長的蒙冤者?！蓖趿照f。

　　“我們對陳滿的國家賠償請求要有正確的認識，案件還沒有討論，他的請求我們也不好妄下結論。”接受記者采訪時，張光瓊表示，海南高院理解陳滿的情況，一定會最大程度上保障他的合法權利?！盁o論是審判機關還是代理律師都是法律人，都要依法辦事。法院辦案也是依法辦理，搞法律工作，就是要尊重事實依法辦事，希望陳滿及其代理人理性對待?！?/p>

　　“情與法相容是最好的結果，這一點，我們的想法是一致的。海南高院會依法作出國家賠償，盡最大努力，在法律框架內(nèi)滿足陳滿的請求，保障好他今后的生活?！睆埞猸傉f。

　　海南高院認為，陳滿案的糾正是國家法治建設進步的成果，從疑罪從輕到疑罪從無，實證了法治建設的進步和完善，相信通過該案的審理，會推進法治進步和國家法治對人權的保護。

　　(本報?？?月30日訊)

　　陳滿案歷程

　　原?？谑姓駯|區(qū)上坡下村109號房發(fā)生火災，屋內(nèi)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經(jīng)公安機關偵查，認定本案是四川省富縣籍陳滿所為。

　　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放火罪判處陳滿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海南高院二審裁定，駁回抗訴，維持原判。裁判生效后，原審被告人陳滿不服，向最高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訴。

　　最高人民檢察院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訴。4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指令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本案。

　　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在海南省海口市瓊山區(qū)人民法院對陳滿一案依法進行了公開開庭審理。

　　浙江省高級法院依法對該案公開宣判，撤銷原審裁判，宣告陳滿無罪，當庭釋放。同日，海南高院副院長傅勤代表海南高院向陳滿鞠躬致歉，并送上5000元慰問金。

　　陳滿的代理律師王萬瓊專程趕赴?？冢黻悵M向海南高院提出國家賠償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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