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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工青年東莞割喉殺人背后的苦悶青春
來源:南方報業(yè)網  作者:  時間:2012-04-03 09:33:13

21歲的湖南人吳艷春,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了與他同齡的貴州人舒照嶺,未曾逃離、但求一死。遮蔽在悲劇背后的,是同樣貧苦的家庭,同樣凋敝的鄉(xiāng)土,和同樣令他們夢碎的光怪陸離的城市

吳艷春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決定殺死那個騙他的人。2月14日,他在東莞厚街汽車站門口找到了舒照嶺,把刀插進舒的脖子。

此前,在美和勞務市場,吳艷春被舒照嶺以招工名義騙去300塊錢,多次上門討要,吃到兩記耳光。

這不是吳艷春第一次被騙。從2006年來到城市之后,他不斷地陷入“快速致富”的騙局當中。

夢想一次又一次被擊碎,他想逃離城市,但發(fā)現,鄉(xiāng)村已經回不去了。他曾跟哥哥說,自從第一次被騙之后,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傷痛與恨意在心里層層疊加,吳艷春最終走向絕路。

苦命童年

老支書吳先勇做夢也不會想到,吳艷春會成為村里第一個犯罪的人,還殺了人。

他說看著吳艷春長大的,這孩子老實、本分、不愛說話。鄉(xiāng)鄰們也說他“從來沒打過架,膽子特別小,我們還取笑他長了一顆女孩的心”。

吳艷春殺人的消息傳到村里時,幾乎無人相信。殺人視頻在網上流傳開后,村里人認為那只是長得像而已。

2月14日,吳艷春在東莞厚街汽車站門口殺死了舒照嶺

這里是湖南省永州市道縣白馬渡鎮(zhèn)鴨子坪村,吳先勇做了17年的支書,去年下半年剛卸任。

鴨子坪村距離道縣縣城不過10公里,卻與縣城的繁華格格不入。村里很多房子還沒有完工,蓋一層,就搬進去住著。多數是留守家庭。

吳艷春也曾是一名留守兒童,1990年9月出生。出生不久,父母雙雙外出打工,他便跟著年邁的祖父母一起生活。一家人只能在每年的春節(jié)團聚幾天。

大多數時間里,母子只能通過電話交流。那時候電話還不普及,吳艷春每次都要走到一里地外的村部接電話。在電話里,他總是對母親說家里一切都好,讓她在外面照顧好父親。

13歲那年,哥哥上中學住校,吳艷春一個人打理家里的一畝多田。吳先勇還記得,在農忙季節(jié),一大早總能看到吳艷春用肩膀拖著耕田的農具,一邊高一邊低地走著。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2004年。這一年,賀華珠意識到,是該回家把已經倒掉的土坯房修修了。

他們在原來的地基上,蓋了一層紅磚房,沒有任何裝修,一家子就搬了進去。為了省錢建房子,賀華珠只能讓左臉上的淋細胞血管瘤自由生長。9年過去了,皺紋早已爬滿了她的腦門,左臉的淋細胞血管瘤還在,房子仍沒有任何改變。

賀華珠在接到兒子殺人后發(fā)來的短信時,沒有理會。她以為那只是個玩笑。直到兩天后,也在東莞打工的堂哥打電話跟家里確認,村里人才開始正視現實。

老支書吳先勇說,吳艷春是個苦命的孩子,“一定是別人把他逼急了?!?/p>

死于吳艷春刀下的舒照嶺,有著同樣苦命的童年。在吳艷春出生前6個月,舒照嶺降生于貴州省銅仁市松桃苗族自治縣牛朗鎮(zhèn)牛朗村。

舒家位于集鎮(zhèn)的中心,母親楊喜云在這里開了間小店,賣日常生活用品和小學生文具。但賺的錢,很難維持一家5口人的生活。

父親舒喬昌只得到山上打柴拿到集市上換些錢補貼家用。舒照嶺8歲時,便跟著父親一起上山。

舒喬昌說,其實他上山也幫不了什么忙,也背不起柴,“他就是看見我辛苦,就想一起?!?/p>

牛朗村的治安很不好,村戶家里經常被盜。舒家小店是小偷經常光顧的地方。

那時,一家人還住在爺爺留下來的木房子里。舒喬昌說,孩子經常半夜里被小偷翻東西的聲音嚇哭。

在吳艷春家房子蓋好一年后,舒喬昌也決定把木房推倒重建。2005年,他東拼西湊了幾萬塊錢,在原址上建起了3層小樓,一樓留有兩間門面,繼續(xù)開小店。

住進了新房,卻讓兩個家庭不同程度地陷入經濟的窘迫。

吳家欠下的債務不多,但父親被采石廠辭退,失去了經濟來源,母親種田的收入還不夠維持哥哥讀書的費用。而舒照嶺家,姐姐和哥哥的學費一直讓父母頭疼。

逃離鄉(xiāng)村

吳艷春和舒照嶺體會到父母的不易。2006年,兩個16歲的少年決定,離開鄉(xiāng)村,去城市打工。

讀完初二上學期后,吳艷春告訴母親,不想讀書了,“讀不進去”。

事實上,他的成績排在年級前5名。賀華珠說,其實他很想讀書,只是想著父母太辛苦,就決定輟學出去賺錢。

“你這么小,誰會要你?!辟R華珠回道。

“哥哥一個學期要四千多塊錢,如果我還讀,你們賺得到那么多錢嗎?就算我考上了,你們有錢送我去讀嗎?送不了,不如干脆趁早出去?!?/p>

賀華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看著兒子,背過身,默默流淚。

湖南道縣,賀華珠能找出的家里唯一的照片就是兒子的團員證

在懷化讀了半年職業(yè)學校后,趁著暑假回家,舒照嶺也跟母親說不想再讀書。

“不想學,學出來還不是一樣出去打工,不如早點讓我姐帶我出去,不浪費那個讀書的錢?!?/p>

楊喜云沒有激烈地反對,她知道,兒子沒讀書的天分,“貪玩,天真,活潑,一點都不愛學習?!?/p>

當年下半年,吳艷春來到東莞,投靠了在東城祖山開小工廠的堂姐。舒照嶺則跟隨姐姐奔赴浙江寧波。

初入城市,兩個年輕人顯得特別興奮。

吳艷春告訴堂姐,他一定要和她一樣,在這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在隔壁房間里輾轉反側,一晚上沒睡著。

舒照嶺跟姐姐說,他要賺大錢,快點幫家里把欠下的債還清,再把爸媽接到寧波一起過。

但很快,他們的興奮被每日繁瑣、重復的工作消磨殆盡,接踵而來的是驅趕不走的疲憊。

吳艷春在堂姐的工廠里做雜工,每個月只有500塊錢。盡管堂姐不會讓他做太粗重的活,但他仍覺得這跟當初想出來時想象的不一樣。

“他以為出來賺錢會很容易。廠里的技術工工資相對高一些,他就會想,為什么別人能賺那么多,自己就不能?!?/p>

舒照嶺進入寧波的一家酒店工作,每月900塊錢。發(fā)工資的第一個月,他跑到郵局給家里寄了500塊錢。他打電話告訴母親,能賺錢養(yǎng)活自己了,不要擔心。

在酒店做服務員,端飯、倒酒、洗盤子,讓舒照嶺多少覺得沒有面子。在朋友面前,他從不提起工作,但朋友總能從他衣服上聞出味道來,少不了調侃一番。

每天對著一大盆一大盆的泔水,舒照嶺開始向姐姐抱怨,不知道靠這樣賺錢,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把家里的債務還清。

吳艷春和舒照嶺把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堅持做到了當年底。他們已經意識到,學好一門技術,才有更好的未來。

擺脫親人

2006年農歷十二月,吳艷春的奶奶去世。這對于從小跟著奶奶長大的他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他沒有跟堂姐告別,收拾行李匆匆回到家中。

舒照嶺的奶奶也在這一年的早些時候過世。

奶奶的后事安妥后,吳艷春留在家里過了春節(jié)。舒照嶺則在寧波和姐姐一起度過了離家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

自此,在外過年便成了舒照嶺的常態(tài)。直到被殺前,惟有2008年,他在母親的要求下才回家過年。也是在那一年,楊喜云希望把兒子留在家里。沒想到,舒照嶺留了一張紙條,悄悄地去了火車站。紙條寫著:媽,走了,別擔心,在外面挺好。

姐姐說,其實舒照嶺特別想家,年前就老跟她提什么時候回家。但等春節(jié)臨近,母親打電話問什么時候回家,他卻說“沒賺到什么錢,車費太貴,就不回了”。

過年的那段時間里,舒照嶺經常跟姐姐嘮叨自己的理想,“只要能自己當老板,做什么都行”。

吳艷春則不同,每年春節(jié)都如期回家。但每次回家,都會受到刺激。“鄰居家一年變一個樣,他們家卻一直未變?!眳窍扔抡f。

年后,吳艷春不想再回到城市。他跟母親說:“我想讀書,在外面打工不好,學不了什么技術?!?/p>

“打工了還怎么讀得進去書,心都玩野了?!辟R華珠不贊成。

“我沒有文化,就什么都學不了,有文化多好,別人都用上電腦了,我什么也不會?!眳瞧G春多少有些沮喪。

“家里沒有錢,用什么讀?”

賀華珠的一句話,讓兒子不得不接受現實,“算了,還是靠打工維持生活好了?!?/p>

進入社會,有了各自的交際圈后,兩個年輕人都急于擺脫親人的束縛。吳艷春不想再回到堂姐的工廠,舒照嶺也不想再跟姐姐一起?!熬褪窍游覀児芩麄兲?,想要自由。”

2007年初,吳艷春獨自來到廣東惠州,進入一家鞋廠。在這里,他認識了后來騙他進入傳銷組織的女孩。

舒照嶺的母親楊喜云和父親舒喬昌站在兒子的床前,每次舒照嶺回來后,他和哥哥就住在這個房間

幾乎同時,舒照嶺進入寧波的一家理發(fā)店學起了理發(fā)。在這里,他認識了后來跟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男孩。

隨后一年多,他們在各自的城市里過著相對安穩(wěn)的打工生活。直到2009年下半年,生活軌跡再次改變。

受騙,失敗

急于成功的他們,再也不能安于現狀。

2009年下半年的一天,吳艷春跟哥哥說想換一個地方工作。“在這里賺的錢,每個月都花完了,存不起來?!?/p>

他接到來自河北滄州的電話,是在鞋廠認識的那個女孩子打來的?!斑@里4000塊錢一個月,包吃包住,你來我這邊上班吧?!?/p>

吳艷春答應了,不停地在電話里跟對方說“謝謝”。

事后,他打電話給母親,不停地說著每個月可以賺4000塊錢。賀華珠興奮壞了,覺得兒子“出息了”。他們不知道,這是噩夢的開始。

吳艷春到滄州20天后,賀華珠接到一個讓她幾乎暈過去的電話。

“你孩子被車撞了,腳斷了,下半身都沒了,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趕緊準備10萬塊錢的手術費?!睂Ψ教岣呱ひ?,急促地喊著。

賀華珠2分鐘后才緩過神來,她哭著回了一句:家里這么窮,哪來的錢。

“我們不管,沒有錢就不手術?!睂Ψ經]等回話就撂了電話。

賀華珠瘋了一樣四處找親戚借錢,但一上午下來,只借到7千塊錢。

在借錢過程中,賀華珠聽親戚講了別人誤入傳銷的經歷。當下午再接到來自滄州的電話時,她留了一個心眼。她告訴對方,要讓醫(yī)院打電話過來才行。

不多久,對方用滄州座機號回了一個電話,她發(fā)現!這不是醫(yī)院的電話。她確定兒子被騙了。

當她又一次接到電話時,聽筒里傳來兒子的哭喊聲,“快點打錢過來!”

賀華珠慌了,她聽說如果不給錢,在里面都是要挨打的。為了不讓兒子受苦,她按照對方提供的銀行賬號把那7000塊錢打了過去。

吳家人打電話給當地警方,回復說不在他們的轄區(qū),管不了;向滄州警方求助,回復是“事情太小,不好管”。

報警無效,兩天后,賀華珠只得再打了3000塊錢。借來的錢,吳家至今都沒有還上。

沒多久,吳艷春從滄州回到家里。他跟母親說,是里面的一位大哥放走了他。

回到家的吳艷春像是變了一個人?!耙娙司湍钸豆灸沁呌袔装偃f,他還要去賺?!?/p>

有一次,村里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問他什么時候能把幾百萬賺回來。吳艷春鐵著臉,頭也不回地走回家,倒頭在床上睡了一天。

堂哥覺得他變傻了?!案杏X整個人都沒有睡醒,不管見了誰,都是低著個頭?!?/p>

在吳艷春去滄州的前幾個月,舒照嶺創(chuàng)業(yè)了,他和當學徒時認識的朋友一起,在寧波一個偏辟的地方,合開了一家理發(fā)店。

舒照嶺提出要開理發(fā)店時,遭到了姐姐的反對。投資太大,每人需要四萬多塊錢,要家里幫他承擔。

實在經不起弟弟的勸說,姐姐把身上僅有的一萬多塊錢給了他。另外3萬塊錢,舒照嶺打電話讓父母幫著借?!皩幵缸约洪_店賺10元,也不愿意給別人打工賺20元?!?/p>

每次打電話,舒照嶺都向父母保證,自己很快就能把錢還上,“生意好,一個月能掙五六千。”

楊喜云幫兒子湊齊了3萬塊錢。如今,這筆錢同樣沒有還清。

新店開張,生意卻沒有想象的那么好。姐姐一個月后去弟弟的店里時,總覺得不對勁,冷冷清清,員工都無精打采。弟弟說,生意是有些不好,但還可以慢慢撐著。

此時的舒照嶺其實已血本無歸。他向姐姐要錢給員工發(fā)工資,姐弟倆因此大吵一架。

舒照嶺的家人痛苦不已,他的離去給家里帶來了深深的傷痛

“那么大個店,說倒就倒了,還發(fā)不出工資?!?/p>

“我都快要崩潰了,誰會想到沒什么生意。給就給,不給就拉倒?!?/p>

姐弟倆不歡而散。為了維持生活,舒照嶺不得不再次回到做學徒時的理發(fā)店上班。

東莞,東莞

2010年,失意的吳艷春和舒照嶺,走向同一座城市——東莞。在這座城市,兩個年輕人開始了他們人生的第一段愛情。

春節(jié)過后,吳艷春回到惠州,他被騙去做傳銷的消息很快在廠里傳開,沒人再愿意跟他交往。

于是,他輾轉來到了東莞南城,進入上慶鞋廠上班。已在這里工作一年的彭紅星,和吳艷春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吳艷春的第一段感情有些不順。彭紅星說,談了幾個月就分了?!芭降母改覆煌?,說什么兩家距離太遠,其實就是嫌他家條件不好?!?/p>

吳艷春消沉了一段時間,沒事就買幾瓶酒在宿舍里研究六合彩,總想著有一天中幾千萬,風風光光地把女朋友再接回來。

不過,吳艷春很快迎來了第二段愛情。

2011年2月,小梅進入上慶鞋廠,吳艷春成了她的男朋友。她說第一眼看到吳艷春時,覺得他很成熟,話也不多。

相處了一個月之后,吳艷春接到惠州朋友的電話,讓他去一個工廠當班長。小梅說,在得到她的支持后,吳艷春很快辭職去了惠州。他的好朋友彭紅星則去了厚街。

朋友騙了吳艷春。他到工廠之后,朋友并沒有兌現給他做班長的許諾,只是讓他先上班。吳艷春也未多想,他總相信朋友會給他的。

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吳艷春仍是一名普通工人。他打電話跟小梅抱怨朋友不講義氣。小梅勸他重回上慶鞋廠工作,他卻說不能負了朋友,再做一段時間看看。

沒想工廠不行了。老板發(fā)不出工資,工廠面臨關門,他只得到厚街投靠了朋友彭紅星。

倆人在珊美友誼路東巷租了一間不到十平米的房子,每個月300塊錢。這里步行到厚街汽車站只需10分鐘。

當年8月,經朋友介紹,吳艷春進入厚街凱威鞋廠上班。上班3個月后,老板跑了。他只領到1000塊錢,還有2000塊錢隨著老板的失蹤而泡湯。

小梅說,吳艷春剛開始時心里極度不舒服,他和工友多次找到勞動部門,均未被受理。漸漸地,他接受了拿不回錢的現實,但脾氣開始變得暴躁。

“動不動就發(fā)火,變得我都不認識了。”小梅有意無意地疏遠了吳艷春。

吳艷春再也不跟彭紅星談理想了??炷甑琢?,彭紅星建議他去工廠做臨時工,工資比較容易結算。

這期間,吳艷春又陷入了網上的充值卡騙局。彭紅星提醒他,那些都是騙人的??伤员惶兹チ藥浊K錢。

吳艷春很沮喪,他一度不想回家過春節(jié),但經不起母親的勸說,攢了幾千塊錢后,他匆匆回到家中,并給了母親1000塊錢。這是吳艷春第一次給家里錢,賀華珠高興得跟鄉(xiāng)鄰念叨了半天,她覺得兒子要開始為家里爭光了。

當年6月,舒照嶺跟隨姐姐返回家中?!拔乙丶议_服裝店,也不放心把他一個人放在寧波?!?/p>

這是舒照嶺最后一次回家。母親楊喜云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年半后再見時,兒子已是躺在冰柜里的一具尸體。

在家待了一個月后,舒照嶺和朋友一起來到東莞學習服裝設計。

隨后,舒照嶺為了女朋友,主動放棄還未學成的服裝設計,追至深圳,兩人過上了朝夕相處的日子。女友木艷芬說,到深圳后,他們一直在一家電子廠工作,兩人感情很好,舒照嶺再沒有想過創(chuàng)業(yè)的事。

春節(jié)前,身在深圳的舒照嶺也給家里匯了800塊錢。

愛與恨

春節(jié)后,厭倦了城市的人心險惡,吳艷春想留在家里。

“不想出去打工了,在外面賺不到錢,又被人騙,想在家里和你們一起種田?!?/p>

“種田沒有出息,我們種了一輩子,連你們都養(yǎng)不活?!辟R華珠回道。

“那你們可買幾頭小狗回來給我養(yǎng),還可以再買幾條豬,慢慢開始,等形成規(guī)模就好了?!眳瞧G春仍想說服母親。

“家里哪來的錢?”

“那就再出去打半年工,賺幾千塊錢再回來養(yǎng)吧。”

幾天后,吳艷春在QQ空間寫道:這世上最難了解的是愛、給人壓力最大的是愛、造成最多問題的是愛、影響最深的是愛。當孩子成長的時候,作父母的也得成長。不能成長的父母,千萬別認為孩子離不開你們,要知道是你們離不開孩子。拖孩子走半輩子的父母,很可能被孩子拖累一輩子,而且誤了彼此的一生。

吳艷春沒有堅決留在家里,另一個原因是“家鄉(xiāng)人都笑他”。他曾向哥哥透露,“自從第一次被騙之后,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討厭城市,但鄉(xiāng)村又回不來了,吳艷春陷入了迷茫。2012年1月27日,他在QQ簽名里寫道:人生的路該怎么走呢?我模糊了方向誰會來指引我呢?苦……

此時,吳艷春接到了彭紅星的電話,他決定再去厚街看看。

到厚街的第二天,吳艷春便報名參加“溫州一本機械有限公司”組織的新工藝釀酒技術學習。培訓師聲稱,只要把釀酒技術學好,年收入至少在8萬以上。

2月6日,考試合格后,吳艷春交了500塊錢買釀酒機器的訂金。再交4千塊錢,他就可以把機器拉回家了。

可打電話回家向母親要錢時,他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是不是又被騙到傳銷去了?”賀華珠急了。

吳艷春很失望,他也怒了,在電話里向母親吼著,“每次都是這樣,一問你們要錢,就覺得我是被騙了,都覺得我很傻?!?/p>

吳艷春轉頭又向哥哥和親戚們借錢,得到的回復均是“沒有錢”。

吳艷春或許至今都不知道,“一本機械”屬于傳銷式的騙局,“專騙可憐的沒多少錢但急著想創(chuàng)業(yè)的人”。

家里人并不知道,回到厚街的吳艷春失去了第二段愛情。

“完美的天空卻沒有完美的世界,完美的心愿卻沒有完美的結果,新的一年才剛開始就讓我遇到這么多不如意的事。我要遠離這一切,我要改變自己,就算成魔了我也不害怕!人不像人的這樣更恐怖。”

小梅說,當她提出分手時,他瘋了一樣地不斷發(fā)短信給她,先是甜言蜜語,之后便是威脅。甚至說好指定地點讓小梅出來相見,如果不赴約,他便以死殉情。

舒照嶺此時也陷入了感情糾葛。2月9日,他在QQ空間里寫道:曾以為我們的感情完美的得無懈可擊,可是沒想到如此不堪一擊。

同一天,他的簽名檔是:我若離去,后會無期。

寫下這些文字時,舒照嶺已身在東莞。

木艷芬說,她回老家過春節(jié)后,舒照嶺便回到東莞,“他朋友打電話給他讓過去上班”。

兩個年輕人,在同一座城市,忍受著愛情帶來的痛苦。

3天之后,他們將第一次相遇。

第一次相遇

吳艷春決定好好找一份工作。2月10日,他告訴自已,“從夢中醒來,回到現實生活中來,改變一切?!?/p>

與此同時,舒照嶺在美和勞務市場正式上班前的培訓也基本結束?;蛟S他到死也不知道,美和勞務市場有限公司其實沒有招工資格。

來自東莞本地網站的一份資料顯示,去年6月份,市人力資源局稱,調查后認定美和勞務市場超范圍經營,以招工為名欺詐他人錢財,情況屬實,勒令其全額退款,并對其給予了口頭責令。

遺憾的是,對這個超范圍經營的公司的處罰也僅僅只是責令而已。不久,美和勞務市場照常營業(yè)。

2月12日,吳艷春和彭紅星起了一個大早,他們想到人才市場看看。這是吳艷春打工生涯中第一次讓中介公司幫忙找工作。

他們閑逛至厚街的一家人才市場,在這里遇到了舒照嶺。這是舒照嶺第一天正式上班。

吳艷春見舒照嶺手上拿著招工的牌子,便主動上前交談。彭紅星則到了另外一個招工的鋪位前攀談。彭紅星偶爾回頭看了一眼,見他們有說有笑的,談得很開心。

半個小時后,吳艷春向彭紅星借了100塊錢,加上自己口袋里的170元,交給舒照嶺,算是找工作的押金。

吳艷春告訴彭紅星,舒照嶺為他推薦了一份治安巡邏的工作,干活很輕松。

回到出租屋,按捺不住興奮的吳艷春給哥哥打了一個電話。他讓哥哥辭掉廣州的工作,來東莞跟他一起做?!耙惶炀凸ぷ?小時,沒事就騎摩托車到處逛逛,一個月有2300塊錢?!?/p>

哥哥回絕了。他讓弟弟先干著,如果干得還可以,他再過來。吳艷春責怪哥哥有錢都不知道賺。

這天下班后,舒照嶺在空間里寫下:情人節(jié)!哎!郁悶!

次日一早,吳艷春又向彭紅星借了100塊錢,說是要到美和勞務市場去交體檢費。彭紅星躺在床上,看著吳艷春哼著歌下了樓梯。

大約3個小時后,吳艷春回到出租屋,鐵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倒在床上便睡。

彭紅星見有些不對勁,就問怎么回事。吳艷春告訴彭紅星,他又被騙了,回美和勞務公司要押金,對方只退了70塊錢,還打了他兩巴掌。

彭紅星忙安慰他不要急,工作還可以再找。吳艷春回道:明天再去。

當晚,吃過飯后,他們還在房間的電腦上玩了一會兒游戲?!昂推匠R粯樱瑳]有發(fā)現不對勁的地方?!?/p>

彭紅星并不知道,吳艷春一晚上都在糾結。2月14日0點43分,吳艷春在他的空間里寫下最后一句話:我真的太累了心太苦了,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你們還敢騙我,明天不要讓我看到你們……

湖南道縣,賀華珠在屋后的山頭小路來回行走。兒子殺人后,她整日忐忑不安

最后的情人節(jié)

2月14日,連續(xù)多日小雨的東莞開始放晴,街上隨處可見捧著玫瑰的紅男綠女。

舒照嶺出門前給木艷芬打了一個電話,祝她情人節(jié)快樂。木艷芬希望舒照嶺送一束花給她。舒照嶺答應了,等她從老家回深圳時,他一定買花去接她。

掛電話后,舒照嶺來到厚街汽車站對面的莞太路邊上,對著汽車站進進出出的人群,高舉著招工牌。

此時,吳艷春和彭紅星仍在出租屋里,彭紅星手機沒電了,借用了吳艷春的手機。“老催我把電話還給他,他趕著出門,好像有什么急事?!迸砑t星說。

彭紅星見吳艷春急得不行,就把電話還給他。吳艷春匆匆下了樓梯。彭紅星說,他能確定吳艷春出門前身上沒有帶刀。

10分鐘后,吳艷春來到厚街汽車站門口。他看見了舒照嶺,走過去,向舒要錢。

“把錢退給我。”

“錢是公司收的,我也沒辦法,但我可以回公司幫你問問?!?/p>

“不行,現在就得給我?!?/p>

“如果想工作,就來和我一起干,不干我也沒辦法。”

吳艷春怒了,他突然從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飛快地插進舒照嶺的脖子。

舒照嶺一只手捂著流血的脖子,一只手從路邊撿起一塊石頭,朝著吳艷春扔了過去。吳艷春把頭一偏,躲過了石頭。

舒照嶺喊著救命,朝人流更為密集的車站售票大廳方向跑去。吳艷春揚著刀在后面追,嘴里反復念叨著:“我讓你騙人,我讓你騙人。”

舒照嶺倒在了售票大廳門口,鮮血染紅半邊肩膀。追上來的吳艷春,對著舒照嶺的身體一陣猛扎。

厚街汽車站旁邊的一位店主目擊了這個過程,他說,數十名旁觀者圍了上去,大家都在議論為什么要殺人,但沒有人上前阻止。

幾番掙扎之后,求生的本能讓舒照嶺站了起來,朝附近的恒新電器城跑去。踉踉蹌蹌跑出幾步后,舒照嶺不行了,他倒了下去。

趕上來的吳艷春再次把刀插進他的脖子,迅速橫切一刀。

厚街警方趕到時,舒照嶺趴在地上,雙腳仍在上下抖動著。

上午10時27分,殺人10分鐘后,親戚朋友收到了吳艷春群發(fā)的短信:“社會太黑了,我出事之后希望你們也不用管我!我對不起你們,爸,媽,哥哥,我的親戚朋友對不起!永別了,千萬不要來管我,你們收到我的信息的時候我以今(已經)把騙我的人殺了,我被欺騙了我也不想活了!我的心太苦了,我的心也真的累了?!?/p>

(南方人物周刊)


(編輯:陳思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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